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破碎深蓝(2 / 2)

“知道吗,有一点小小缺点的天才会更讨人喜欢哦。”

“你只有……大大的缺点。”

“你这么说很过分耶。”

他的话语像是真正的指责,口吻却如同玩笑。温暖的手掌轻轻拍在她的背上,推着她向前迈步。

“稍微走一段路之后,就会有人来接你的。”五条悟告诉她,“处理完这边的事,我会赶来见你的。所以这次就先不和你道别了。”

“我知道了……哥哥。”

“嗯。快走吧。”

于是就此迈步。

头顶是冰冷的雨水,脚下淌着不知何时积攒起的脏水。视线阴沉着,每一步都虚无缥缈的,仿佛行走在云端,诅咒肆无忌惮游走在她的身体里。

她的诅咒源于她的罪恶。她杀死了让她诞生的人,可她此生的痛苦也正是来自于那个人。

如果这就是她的终末的话,那这样的结局难道是在说,她当真只是为了某个目的、某个人才存在于世的吗?抛开六眼与父亲以外,她就不应拥有任何其他的价值了吗?

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

她不是为了什么人而诞生的,她也不是为了什么人而活着的。也许最初的目的是这样没错,但是现在……

现在,她想要——

十字架的影子被街灯投下的浅光拉伸成细长模样,她晃荡的影子衬在纤细十字之上。摇摆着,摇摆着,找不到归处。

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曾在山顶见过的大伽蓝,沉重却清澈的念唱声穿透林间,此刻也在耳旁响起。神明大概一直环绕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以虚妄信仰的形态存续着。

“神啊……神,救救我。求你。”

呢喃着的,是谁的话语呢?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了,里琉听到了很清脆的声响。视线追不上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看到了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正沿着人行道滚动,轱辘轱辘的,泛着金属的光泽。她慌忙摸了摸无名指,熟悉的质感仍束缚着她的手指。

她的戒指还在……太好了。

直到这会儿终于看清了,滚动在地上的其实是一枚五元硬币。它直直地坠入下水道,最终会被冲向何处呢?

不知会去往何处的她,居然担心起了一枚硬币的下落。真是有点可笑了。

里琉试着再次笑起来,至少扯动一下嘴角也好,却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麻木的身躯失去了最后的牵引,坠向坚实的地面,唯有意识尚且游走在清晰的边缘。

一定会很痛吧,毕竟是水泥地嘛——这是姑且清醒的大脑给出的结论。

意料之中的冰冷和剧痛并未传来,身躯与混凝土碰撞的可怕“嘭”一声也没有在耳旁炸响。她只是落在了一团温暖的柔软之中,不算干燥,也有些湿漉漉的,但足够暖和了。

大脑终于也坏掉了,她应该要为此欢呼吧?

“怎么突然变成这幅惨样子了?”

……不。不是大脑的问题。

温暖的针织衫披在肩头,可惜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雨淋湿。但这也没有关系。

哪怕只是一瞬的干燥,对她而言也足够了。

已经看不清甚尔的面孔了,凭着直觉才攥住了他的衣袖。僵硬的双腿无法再迈出一步,现在的自己会不会看起来很像是小木人?

“总之嘛……”她倚靠在甚尔的身边,自嘲似的勉强耸了耸肩,“应该算是,遭到了报应?”

“果然很惨。”

“对呀。”

“……先走吧。”

说出这话的甚尔会是怎样的神情呢?里琉有点好奇,但她确实无法窥探。

此刻只能看到甚尔的后脑勺而已,可惜后脑勺从来都无法透露情感。伏在他的肩上,也听不见他的心跳。一向都觉得很宽阔的他的后背承托了她的身躯,穿梭在冰冷的雨中。

还没有被别人背过呢。她忽然想到。

小说里那种颇为温馨的“家人背着重病的孩子前往医院”或是“恋人背着对方趟过小溪”这种浪漫的好事是从未降临在她身上的。她也没期待过自己也有乘在别人后背上的一天,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真是丢人啊,在这种时候要你背我。

想要这么对他说,话语却被突如其来的抽搐尽数折断。

甚尔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惯性的停滞过后才意识到不应停下,默默加快了速度,回头想要看看她的情况,却被她攥住了领口。苍白干瘪的指尖看不清经络,只是兀自攥紧着,被雨水淋得颤抖。他听到了抽噎的哭声,就在身前不不远处。

街灯下,瘦弱的女孩站在那里,齐肩的短发被淋湿成了灰扑扑的颜色,看起来有点像是老鼠的皮毛会有的色泽。浅葱色的和服也彻底湿透了,仿佛沾满灰尘,也同样是灰暗的颜色。她蜷缩着身,用手掌盖住了脸,从指间落下温暖的雨水。

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孩,甚尔没有见过。看这幅孤零零的怯懦模样,大概率是迷路了吧。

其实甚尔是不想管她的。他的背后还有相当麻烦的事情需要处理,要是耽搁了太久,怕不是会坏事。

他是这么想的,也几乎就要这么做了。但在经过女孩身边时,却还是不自觉地放慢了步伐。

放慢。而后停下。他听清了女孩的啜泣声。

“好想回去……想回家……”

……真没办法啊。

“迷路了?”

甚尔向她伸出手,尽力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不耐烦。

“你家在哪里?告诉我吧。”

女孩擡起头,凌乱的碎发挡住了她的面容,微弱如颤抖般动了动唇。

“谢谢你。”

他听到背后的里琉说。

恍惚之间,那女孩已消失了踪迹,似乎溶解在了雨中。

“甚尔,带我回家吧。”

环在脖颈之间的纤细双臂渐渐垂下,只有指尖依旧抓着他的衣领。

“我——”

话语戛然而止,原来是被小小的炸裂声所打断。身后的重负骤然消失,啪嗒啪嗒,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了。

细碎的、杂乱的、早已无法辨明实态的东西。

而后是“叮——”,甚尔低下头,有温暖而粘稠的雨洒落在他的的后颈上,顺着脖颈的曲线滑入脊背的沟壑之中,一点一点变得冷彻。

掉落在地的戒指旋转着,深蓝色的宝石在铁锈气味与雨水中画下优美弧形,只一瞬便消失无踪,却依旧不愿停息般转动着。

甚尔没有去想此刻发生了什么,他也无法回头去看。

现实是薛定谔的猫,只要他不回头,那就意味着,眼下的现状将永永远远继续下去,最糟糕的可能性不会发生。

她将依旧趴在他的背后。

她将不会——

雨仍未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