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自己说着要玩的,结果拿起桨才划动了不到三分钟,就嚷嚷着“好累啊我果然不太会划船”自顾自躺下了,像个大小姐似的享受着游船的愉快时间,只余下他继续当这叶小船的人力发动机。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哎呀——能者多劳嘛!”
里琉厚脸皮地摆着手,语气也轻描淡写的,还没有意识到不付出劳动的自己早已落入了“卑鄙懒鬼”的范畴之中。
当然,就算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也不会因此而做出什么异常的反应的。
晃晃悠悠,惬意而自在。就连此刻寒凉的风也透着前所未有的清爽感,将鼻尖吹得发冷。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浅色的白雾倏地消失无踪,只留下具象化的一瞬踪影而已。
在这分外悠闲的一刻,她想她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思索些什么了。今日经历的一切不由分说地尽数在眼前铺展开,即便是发生在几小时前、近得触手可及的记忆,到了这一刻,也只能用回想才能寻回了。
是不太顺利的一天,也是想对平常的一天。甚尔所说的约会独有的气氛,她没有感觉到。自己琢磨出来的lovelove的感觉,说实话,也并未觉察。
难道甚尔骗她了吗?如果是他的话,确实是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啦。
有或是说,平常他们之间就已经存在着lovelove的气氛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不经意的询问也脱口而出了。
“甚尔,你喜欢我吗?”
水波声中漏出了他的反问:“啊?这是什么蠢问题?”
里琉坐起身:“你只管回答就是了。”
“啧……”像是有点不耐烦,他别开了头,话语也变成了叽咕声,“怎么说呢……算是吧。”
“‘算是吧’算是什么回答嘛!”
“就是个正常的回答。”
“嘁……完全听不懂。”
里琉抱怨着,目光落在小船的边缘,根本不打算看他。至于这无聊的小动作究竟是出于气恼还是难以言说的别扭心情,这的确很难考究。
“有时间考虑这种问题的话,不如认真划船。”
现实主义者甚尔先生发出了这种过分现实的言论。
“你划得挺好的,就接着划嘛。”她枕着膝盖,依旧是悠闲做派,“你也不想我这种门外汉来打扰你吧?要是一不小心害得你偏离了航道,你肯定也会抱怨我的。”
“我不会。”
“会的……诶,刚才是有金鱼游过去了吗!”
里琉惊喜地大笑着,倏地坐直了身,扒在小船边缘,好奇地探头张望着,悠闲做派消失无踪,仿佛一瞬间就成为了藏宝猎人。
考虑到她搜寻的对象是河中的金鱼,姑且就将“藏宝猎人”这个称呼改成“捕鱼大师”吧。
“什么嘛,哪有——”
哪有鱼在水里。
甚尔本来是想要这么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抹坏心思的偷笑。
“这边这边,刚游过去!”他用船桨指着里琉的左手边,话语急得仿佛像要吞下白萝卜,“红色脑袋的,是锦鲤啊!”
“什么?……咦,没看到耶。”
“游走了嘛。嚯!在你右边!”
“啊?我看看……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吗?”
“所以说游走了嘛。现在绕到另一边去了,游得好远咯?”
“……诶?”
顺着甚尔所指的方向,里琉努力探身望去,见到的却还只是黑漆漆的河水而已,根本没有红色的踪影。她还是有点不甘心,攥紧了船边,又向前倾了倾身子。
而后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
倘若被定义为“意外”的话,也说不好到底要怪罪她的手突然滑了一下,还是应当归咎于一不小心崩塌的平衡感,亦或者是说谎骗了她的甚尔。
总之,在“嘭——”一声巨响之后,里琉的大脑就停摆了。
刺骨的凉意灌进身体里,倏地一下,让人差点喘不过气,只余下僵硬的身躯勉强维持着漂浮的状态。好不容易吸入慢慢一大口空气,她才意识到了现实。
她掉进水里了。
绝不是错觉,里琉听到甚尔发出了“噗嗤”的声音,嘴角牵扯出的弧度无疑是在笑。
“快上来吧!”甚尔向她伸出了手,“现在可不适合冬泳。”
冰冷的河水害得她只能艰难呼吸,连牙齿都在打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手也根本无法擡起,最后还是被甚尔拽着衣领强行拖回到船上的,简直不能更加狼狈了。
事到如今,划船的职责真的就只能交给甚尔了。他也安心地接受了这份责任,划着小船往来时的方向而去,速度快到绝对能够在国际赛事中取得好成绩。幸好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发现她那湿漉漉的足迹,否则她只会更加尴尬的。
逃回到车上,把空调暖风调到最高温度,出风口全都对准自己,脱下的湿衣服被丢在了后排座位上。里琉蜷缩起身子,用甚尔的外套裹住自己,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甚尔先生……”在咔嗒咔哒的牙齿打架声中,是她咬牙切实的话语,“你刚才骗我了吧?”
“啊?”甚尔开始装傻,“你在说什么呐?”
“我说,河里有锦鲤的事,你绝对是在骗我。”
“怎么可能——没看到只是你运气不好啦!”
“……嘁!”
里琉气愤地别开头去,不再看他了。
不得不说,作为一场约会的结尾,无意落水是在不是最棒的结局。为了扫清这份倒霉的晦气,甚尔难得的主动提出说,带她去买一身干净的衣服。
“不要。”里琉嘟哝着,好像是闹起小脾气了,“我才不要这么穿着出门呢!多怪啊……”
虽然她确实已经没那么在意周遭人的意见和目光看,但这份不在意可不代表着她真的能够只穿着披着一件外套就走在街上——肯定会被当做变态的啦!
“好吧,知道了。”甚尔解开安全带,咔嗒一声,“我自己一个人去。”
“麻烦了……请买XL或者175尺寸的衣服。”
“OK。”
他把车钥匙旋到了熄火档,这就下了车。里琉看着他走向不远处的商场,不一会儿却又小跑着折返回来了。啪嗒啪嗒的声响打在车窗玻璃上,印出透明的圆形水纹。
更沉重的啪嗒声,是他敲打副驾驶座车窗的声音。
“下雨了。”他从敞开的车窗中探头进来问里琉,“有伞吗?”
“有的有的。”
副驾驶座前的抽屉里总放着一把后备的雨伞,终于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在雨伞的褶皱里,她还找到了一个毛茸茸的紫色发卡。
“这个……”她举起发卡给甚尔看,“是不是津美纪的?”
甚尔正费劲地撑开伞,只粗略地瞟了一眼,但也点了点头:“是的吧。”
“那得赶紧还给她才行。”
里琉嘀咕着,下意识想把发卡收进口袋里,却又迟钝地想起这是甚尔的外套。等换上了干衣服,她肯定又会把这件事忘记的。还是捏在手里吧。
“对了,甚尔。”里琉叫住了他,“问你一件事情。”
“怎么?”
“嗯……如果你有三个小孩的话,会不会觉得生活很吃力?”
“已经很吃力了,因为我现在就养着三个小孩。”
里琉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你还有我不知道的私生子吗?”
“没有啊。”
他的手伸进了车窗里,轻轻放在里琉的脑袋上,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便是一顿毫不温柔的揉搓,把她湿漉漉的头发都弄得打结了。
“你和津美纪还有惠一样,都是被我养的小孩!”
笑嘻嘻的,他这么说着。
“什么呀……”里琉都想笑了,“明明是我在花钱养你。”
“我说的是情感方面啦。情感方面。”
“情感方面也……”
还来不及为自己辩解几句,甚尔又开始折腾她的头发了,直到她真的露出了生气的表情,这才笑嘻嘻地作罢。
“反正我要说的是,养三个小孩也没事。”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河里有鱼的事情是我骗你的。”
“我就说吧!”
“好嘛,这确实是挺对不起你的。下次约会,肯定会带你好好玩的。放心。”
他这才摆了摆手,向着商场走去。渐强的雨势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弄花了车前窗,一切皆变得恍恍惚惚,甚尔的背影也看不真切了,只余下四散的灯光。里琉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些,冰冷的指尖到了此刻终于开始缓缓回暖。
真蠢啊。她想。居然真的对甚尔说出了这种话。
先前误以为自己怀了孕,这就已经够蠢了。测试后的结论是一切皆为她的空想,这也足够愚蠢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和甚尔聊起这件事或者与之相关的话题,毕竟他们从未讨论过这些事。
但是,如果真的要着手考虑起“未来”的话,就不得不说起这个话题。
只希望甚尔不要误解她的话吧。
啪嗒啪嗒——
比雨水更响亮的声响落在身旁的车窗上。里琉吓得猛抖了一下。
啊啊,果然自己说的话太有歧义了,所以他才……所以他,所以?
所以——
在她想到“所以”这个词之后,她想到的是什么?
思维是在这个瞬间停摆的,视线也在这一刻模糊。好像有温热的什么液体从脸颊滑过,疼痛在半秒钟后抵达。
再而后,听到了车窗的碎裂声。
玻璃碎片折射出小小铁皮车厢里的世界,与另一侧无尽无穷的真正世界。
里琉映在玻璃的倒影中,空洞的右眼眶淌下鲜血。
未曾谋面的白发男人站在碎片的对侧,扬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