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
在成为里琉之前,她对于五条悟的称谓是“阿悟”。她也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念出他的名字就好像在呼唤着自己。
而后她抛弃了她的名字,也丢掉了对他的称呼,对他的称谓却是变得更多样了,繁杂得里琉都已经记不清了——当然了,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词汇。
但“家主大人”是她从未说出口过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这么说不可。
是为了刺痛五条悟,还是为了自我发泄?她找不到准确的答案。
五条悟大概是不会被自己幼稚无能的反击扎到的,他似乎也一直都不害怕她身上的刺。至于自我打折,当然也完全没有施展,里琉反而觉得被这声“家主大人”膈应到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哪怕只是道出这个生涩的称谓,也会让里琉在某个短暂却扭曲的几秒钟时间里,将她最厌恶的父亲的身影与面容重叠在了五条悟的身上,于是五条悟也好像变成了她最厌恶的人。
他的模样是多么像他的父亲——其实她也像极了那个男人,尽管她从来都不愿意正视这一点。
五条悟尚未说什么,也并没有像其他时候那样摆出或微妙或戏弄般的笑,只是很平静的微微抿起了嘴角。
想来也是。他们正站在完全陌生的某人的墓碑前,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可实在是不适合露出牙齿的弧度。
倘若运气再糟糕一点,说不定还有可能会和前来扫墓的这家伙的亲人撞上,到时候要怎么和对方解释自己的来意呢?总不能说,我们只是随便走到了此处吧。
即便这的确是事实没错,但没有人会愿意接受如此随意且鲁莽的说辞的,里琉自己也不想接受。
那么,五条悟是否接受了她的“自首”呢?
里琉心想,她终于将自己的所有罪过尽数说出了。哪怕实际上她并未向五条悟复述出那个暴雨之日发生的半秒钟,但想来他肯定已经猜出自己做的事了。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再去着重描述溶解在雨水中的鲜血与沉于水底垃圾之间的碎骨,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涌动在彼此之间的冷彻气氛弥漫了好远好远,似乎已然将这片死灵之地尽数裹住,连空气也显得沉重。
里琉缓慢地重复着最简单的一呼一吸,注视着石碑上的生卒年份,在第一个数字上发现了黑漆的裂纹,掠过耳旁的风声盖住了她所能听到的平稳心跳声。
最害怕自己说完话后陷入沉默,这般场景仿佛像是在无声地说着,自己正是带来冷场的那个罪人。
“‘制裁’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没意思。”
终于等到了他的回应,悬起的心虚似乎也可以随之沉底。
“警察已经接手了老头子的失踪案,接下来的一切也全部由他们负责。我不打算掺和进这件事里。”
“哦。”
里琉的应声平淡得近乎冷漠,她甚至不觉得这声“哦”是经由自己的意识而说出口的,反倒更像是一些条件反射。她不自然地抱住手臂,潮热的夏季风让她很不惬意。
必须承认,五条悟的回答是她最希望听到的,却没想到居然能够如此顺遂地得到这句答复。里琉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的轻松感或是如释重负,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他,企图从任何一点异样的表情中读出他真实的想法。
也许他只是在欺骗她。像间谍那样,假装出已经站在同一战线的模样,实际在等待她露出破绽……哦,不对,她都已经自白了,他已经拥有了百分之百的证据为自己定罪了,没必要再弯弯绕绕的。
那家主大人的宽容,会是为了什么呢?里琉毫无头绪。
她只是固执地觉得,五条悟不应该就这么放过她。
大概是六眼已然进化到了能够洞悉心灵的程度,又或者是她又毫无自觉地露出了狗一样悲哀的眼神,五条悟用攥紧的拳头敲了下她的脑袋,倒不算痛,但也完全不轻柔。
知觉似乎也伴随着这一记敲击开始动荡,几秒钟以后涟漪才终于消失无踪。
“为什么?你也是他的孩子。”
她还是无法让自己继续无知地揣测下去。她还是要知道原因。
“……你是他认定的孩子。”
里琉垂低了头,忽然感觉肩膀沉重。如果世上当真存在亡灵,也许她所能感觉到的重量正是死灵压在了她的头顶吧。
余光瞥见到五条悟也歪了歪头。他撇着嘴,但并未看着自己。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我清楚,这不能怪你。”
里琉发出一声短暂的笑:“你居然知道吗?”
“可以理解一点吧。”他耸耸肩,似是无可奈何,“不过你心里想的事情,我总是不懂——说起来,以前听说过双胞胎能心意相通来着。”
“但我们不是。”
“是的,我们不是。”
肯定与否认同时出现在短短的一句应答之中,溶解成清晰的违和感。
五条悟轻声叹气着,大概是站得累了,他弓起身,佝偻着后背的模样反而更让他像是前来参加葬礼的模样。
“我曾有个朋友,他做出了和你一样的事情。”他忽然说起了自己的事情,话题倒是并未扯远,“如果是站在他的事件上回看你的行为,就算是我?多少也能猜到你和他的动机不一样。”
“你说的是那个杀死了父母只为证明自己的意志的特级咒术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