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悉
「说实话,你也太好懂了,什么情绪都摆在了脸上。」
「……诶?真的吗,阿悟?」
「骗你干嘛。每次你摆出这种像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像小狗一样的眼神?那是什么样的?」
「你现在照下镜子就知道了。」
「唔,镜子镜子……呀,阿悟,我没有镜子。」
——你认为这会是谁的葬礼?
屏幕上的文字如此清晰又透彻,仿佛早已在视线相交之时,五条悟就已经看出了里琉的所有念头。
是因为此刻的她不自觉地摆出了他曾说过的,如同狗一样可怜巴巴的悲哀眼神吗?
里琉把手伸进了包中。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里面应当装了一面小镜子。再不济,粉饼盒上镶嵌着的镜面也能用来照见自己。
茫然地摸索着,她已想不起自己的包里究竟塞了一些什么了,就连此刻的动作也变得更像是机械性的重复。但某个瞬间,她确实碰触到了坚硬而冰冷的物品,也的确听到了指尖敲打出微弱却清脆的“叮”的响声。
她停住了动作,抽出空空如也的手。
其实她不知道可怜巴巴的狗是什么模样的。
见过可爱的宠物狗,见过卑微的野犬。倘若把年初时津美纪和惠捡回来的那条狗也纳入自己的见识之中,她甚至可以说她养过一只狗。
这些都不是可怜的狗。她不希望在镜子的倒影里填补这份无知的空缺。
从那日的暴雨之后,她就已经不再可怜了。
既然已经暴露踪迹,继续伪装也全然无用。里琉收起伞,随意卷成一团,无视了伞面上所有不规整的褶皱,拿起手机,回复了他的消息。
「To未知发件人:还以为是你的葬礼,居然不是吗?真叫人失望。」
这句回复一如既往地充满了里琉式的恶趣味。五条悟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有点无奈。
里琉看着他飞快地敲打着屏幕,似乎是打下了一长串的文字,但这条信息却并未发送。五条悟只是撇了撇嘴嘴,而后猛戳了好几下删除键,收起手机。
里琉当然没可能猜出六眼的心思,在这般距离之下也无法看清他的屏幕,就连被他悻悻地瞄了一眼,也还是无法明白这一瞥中究竟包含了怎样的深意。
墓碑前仍是乱作一团。晕倒的女人在众人的哭喊声中还是没有醒来,手掌无力地垂落在某人的西装上,苍白脸庞映在葬礼的黑衣之间,突兀得像是早已失去呼吸的模样。
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死吧。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了救护车驶近的声音,许是有人早早地拨打了急救电话。
随后又是崭新的喧闹姿态。悲伤的人们手忙脚乱地腾出空间,五条悟也被挤到了人群的边缘,只余下白色的脑袋突兀地露出着,多少有几分可笑的既视感。里琉不着痕迹地发出一声轻哼,算是对他的嘲笑。
在接连不断的杂乱之中,落葬之日还未结束便匆匆中断,似乎暂停便是今日的尾声了。
悲伤的人群纷纷散去,多数人跟着救护车离开了,只有寥寥数人尴尬地站在墓碑旁,左望右盼,浑然一副不自在的模样,不知是应当留在这里还是应该早早回去。
会表现出这般的扭捏,说不定他们不是真心想来参加这场葬礼的。
里琉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倒不是她已然聪慧得可以看懂人心,也并非那些人都同她一样会露出可怜小狗的模样。里琉只是在想,如果她被迫参与进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悲伤之中,又遭遇了悲痛至极的女人当场晕倒且被救护车带走的场景,她相信自己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停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
五条悟也在那些人之中,这让里琉有点意外。只是他并没有她臆想之中的不自在感,而更像是出于自我自愿而留在此处的。
他停在碑前,并未做什么,兀自站了一会儿。直到那些逗留着不知应当做些什么的人也尽数离开,他才用手帕拭去落在碑上的半片枯叶,轻抚过金色刻痕的逝者的名字。
要是在我死去之后还会有人如此温情地对待我……
里琉想。
那可太恶心了。
“都在墓园里了,拜托把你不礼貌的想法藏起来吧,阿琉。”
五条悟轻戳着她的脑袋,抱怨的话语也像是玩笑。
明明几秒钟之前他还在数十米以外的地方,此刻却已近在身旁,也不知是自己发呆的时间实在太长,还是五条悟这家伙的距离感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
里琉默默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与他拉来距离,摘下口罩。
“你是被迫拉到这场葬礼里的吧?”她漫不经心地说。
五条悟不置可否,反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你今天的存在感太低了。”里琉拂过耳廓,“在刚才的场合里,你根本算不上是主角,连男二号也不是——充其量只是群众演员而已。”
不知五条悟是否茍同她的这番理论,却也忍不住笑了。
“也不算是被迫的啦。”他摊着手,无奈似的耸了耸肩,“不过,作为老师的我,确实也没办法在葬礼上当主角嘛,毕竟老师连亲戚都算不上。”
他所表现出的无奈大概是玩笑般的自嘲,但他确实对于这个现实很轻巧地低头了。
“老师?你?”里琉不自觉睁大了眼,难以置信,“你是个老师?”
五条悟的回答也是同样轻巧:“对啊,我没有和你说过吗?”
当然没有,我们之间现在不会谈起这种事情。
里琉很想这般回答他,可惜这话并不会为她的无知增添多少可信的理由。她默默地收起了这些杂乱的想法,只发出一声冷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