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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碑(1 / 2)

石碑

灰黑色半透明的汽车尾气贴近柏油马路,似乎是盘旋了几圈,而后才彻底消失在空气之中。视野边缘,行道灯已交叠变换了数次颜色,里琉这才注意到森鸥外正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匆忙收回目光,餐碟里的薯条早已见底,番茄酱也被刮出奇怪的纹路,明明她从来都不算是多么爱吃土豆的人。

她抽出一张纸巾,拭净指尖上的污渍,习惯性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森先生?”

“倒是想问问你怎么了。”森鸥外眯着眼,不知是否在笑,“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

会给出这样的询问,说不定是因为他喊了自己好多次,而她直到现在才听见的吧。

里琉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下意识地否认了,但却不觉得自己在说谎——这会儿窗外确实已经没有了会吸引她目光的存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迟迟地直到现在才收回目光。

说不定就连刚才窥探到的短暂的一瞥也只是幻觉而已。

在远离东京的这座城市还能看到载着五条家某个家伙的送葬车队,这种事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合理的。

即便努力尝试否定,那翻滚的车轮还是反复碾过记忆与知觉的深处,一阵微弱却突兀的恶心感仿佛在拉扯着里琉下坠,身子也不自觉晃荡了一下。所能嗅到的炸物的香气扭曲成油腻味,她悄然曲起手指抵在唇边,视线从食物上挪开了。饱腹感让她想要呕吐。

“不过,你居然剪了短发,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这么说着的森鸥外,很应景似的捧起了爱丽丝落在肩头的金色卷发。

里琉看着漂亮的浅色金发从他的指尖滑落,心想说不定沾染在她的发梢边缘的会是微凉的温度,如同店内吹来的阴冷空调风。可落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却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微微发热,里琉感到一阵羞愧般的不自在。

匆忙将碎发捋到耳后,她又不自觉地将这个动作重复了好几遍。短短的发丝总是轻易便能抚到尽头,这一点她始终习惯不了。

“是吗?能让您出乎意料,应该也算一种成功吧。”里琉笨拙地笑了两声,心想自己实在是说了一个蹩脚的笑话,“就是觉得长发太累赘了而已。我想要更自在一点。”

说完这话时,里琉忍不住擡起眼眸,飞快地扫过森鸥外的脸庞。短暂的一瞥,他的神情并不能看得多么真切,但至少没有看到质疑或是否认,这就足够让里琉感到安心了。

想来也是,森鸥外总是会任由她做任何事,并不会过多干涉,这大概是因为他们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复杂又牵扯不断的羁绊。直白的距离感比起无用的亲切反而更好。

看着他嘴角的弧度,里琉很难不去试图揣测,倘若知道了她做过的每一件事,他是否能一直以这样的神情看着自己。

有好几次,里琉都想说起几天之前的那个暴雨之日她做了什么——无论是在森鸥外望着她,问起她“最近怎么样”时,还是他说出“有什么想要告诉我吗”这句话时。

无论是哪一次,从翕动的双唇之间,都未能说出她心中翻滚的想法。

果然说不出口。

“最近……也还是挺好的。您知道的,和平常一样。”

她看着森鸥外眼眸中的自己的倒影,努力摆出一切都好的表情。

“无论是哪一边的工作,我都会一如既往全部做好。您不用担心我。”

依然在视线的那个角落,行道灯再度切换颜色,驶过的小轿车在白色指示线前慢悠悠停下。

距离那列送葬的车队驶过,大约已经过去了十七次行道灯变换。里琉坐直了身,指尖敲打在膝盖上,又重新在心里计数了一遍。

这是第十八个红灯了。

当“18”这个数字被思绪的车轮碾碎时,森鸥外站起身来。爱丽丝仰头看着他,不安分的小腿晃荡了两下,也跳下了椅子。

“正好约了红叶谈些事情。”直到这时候他才瞄了一眼手表,“要加入吗?”

“我吗?不了不了。”

里琉晃了晃手中的可乐,仅剩无几的碳酸气泡与碎冰块碰撞出清脆声响。这无聊的小动作似乎是在说,她还不能抛弃未喝完的饮料。

随后响起的清脆声响是合拢的店门上的铃铛晃出的铃音。里琉贴近窗旁,从这个过于倾斜的角度只能窥见人行道的短短一截而已,森鸥外与爱丽丝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视线的死角。

她收回目光,恰好瞥见第二十次的红灯亮起。

放下湿淋淋的纸杯。剩了半杯的冰可乐,只余下半截杯身仍能冻住空气中的水汽,但也足够让看不见的分子凝聚成硕大的水珠了。

里琉将可乐推远,用最后一张纸巾擦干了手。大概是在第三十二个红灯闪烁着将要熄灭时,她也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