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切断音响的连接线,回荡在教堂内部许久的圣歌终于停下。骤然降临的寂静让人有些无所适从,听觉只好响起金属摩擦般的耳鸣声作为弥补。
里琉摸了摸耳朵,把手掌蒙在耳廓上。这并没能让她觉得舒服多少,反而让不惬意感放大了几倍。她走下祭坛,故意把每一步都踩得分外的重,让足音覆盖耳旁的沉寂。
踮着脚向前走,绕开地上不规则的血洼,余光掠过扭曲的已然停止了呼吸的人形,但她也并没有认真去看他们此刻的模样,只是专心走着,仔细地不在地毯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手臂的伤口终于停住了血,疼痛感依旧,哪怕是微弱的动作也会牵扯着神经传来疼痛。里琉把手塞进了外套口袋里,努力无视这种熟悉的不适感。
走到红色镶金边的地毯尽头,迈过敞开的沉重大门。在这里,血腥味骤然减少,她也终于不用再这么小心翼翼地走路了。
此刻再回头望向教堂的大殿,里琉才终于感觉到了诸事落定的实感。
“喂,甚尔。”她大喊着,“全部都搞定了吧?”
踩在祭坛上的甚尔没有留意她的声音。刚才一不小心被丢到了天花板上的刀还得想办法拿回来,只好借着祭坛的高度奋力跃起,他的指尖轻松地碰触到了刀柄的末端。
正想顺势握住刀柄,借由下落的重力把刀从穹顶上抽出来,刀却自顾自地掉了下来,笔直坠落,刺入祭坛正中,将这整块漂亮的白石砸出裂缝。那个被刀一起钉在天花板的倒霉蛋信徒失去了唯一的固定物,也被跌落在祭坛上,险些砸中甚尔。
远处,里琉的视线尚且停滞在刀尖上,甚尔并不打算感谢她的帮忙。
他可是差点就要被死去的信徒砸到脑袋呢——虽说由他自己拿回刀也会有可能落得同样下场的。
“都搞定了,对吧?”里琉又重复了一遍,她想甚尔这次肯定能听到了,“没有剩下任何人了吧?”
“当然。”
甚尔抽出没入祭坛的咒具,用衣袖拭净刀刃,随意地丢进了咒灵的肚子里,毫不在意踩在脚下的鲜血,任由一串深色足迹染在地毯上。
“既然甚尔先生这么说的话,我就不再重复检查了。在这方面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相信你的……呶,接好了,这东西送给你。”
她抛来了个圆滚滚的东西,划出一道杂色的弧度轨迹。其实也不用费心去预测它的落点,它自会精准地落在甚尔的手中。
就在十几分钟前,它还高傲地于祭坛之上俯视所有的人。现在它的信徒们皆已死去,它似乎也失去曾经的价值,沦落为纯粹的一颗镶嵌着宝石的人骨头颅艺术品而已。
把这种东西当做礼物送给别人,可真是奇怪的恶趣味——况且这都不是属于里琉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好意思说要赠予给他的。
不过,这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甚尔细细端详着宝石折射出的反光,不得不承认这些晶莹剔透的石头确实非常漂亮。
“如果上面的宝石全部都是真的,那可挺值钱的。”学着里琉的模样,甚尔也把这颗脑袋在手里抛了抛,“真的舍得给我?”
里琉歪了歪头:“难道你更希望我反悔吗?”
“当我没说。”
甚尔立刻将手背在了身后,像是要藏起这颗流光溢彩的头颅,依旧是笑嘻嘻的,不过嘴角的弧度怎么看都添上了不少的谄媚意味。
加快脚步,他走到了里琉的身旁,与她一同穿过未开灯的漆黑长廊。
“感谢你的礼物。”
“不客气,甚尔先生。”
走廊的尽头有长方形的亮光,是教堂外的街灯透过敞开的大门所扭曲出的形状。孔时雨在那里等待着他们,主教大人的五千万还在他的手中。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掺和进杀戮现场的他,在帐的笼罩下也无法走远。
阖起手掌,帐自扩散的起点裂开缝隙,化作碎片消失到了不知何处,漏出尚未彻底暗下的天空。
里琉在门口的最上一级台阶的边缘停住脚步,并未同甚尔和孔时雨一起走出帐外。
“交易完成,我们在这里告别吧。”
逐渐暗淡的日光遮挡住了她的神色,平淡的话语听不到太多的起伏。
“接下来我还有要做的事,所以就不送两位了。祝你们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她转身走入教堂,背影消失在白色的门后,依旧没有说是要去做些什么。
对于她的日程和计划,甚尔一向是没有兴趣的,不过想到她的“本职”工作,倒是也能猜出一二。
他默默掏出了手机,侧过屏幕,避开孔时雨的视线,飞快打下文字。
「Toji:今天还回家吗?」
「Riryuu:回来的,稍微晚点。」
好嘛,看来即便是经此一役,他们原有的关系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倒也不错。
把主教的大度赏赐和人骨艺术品一起塞进后备箱里,假模假样地向孔时雨送上不舍的道别,甚尔毫不犹豫地立刻回了家,居然还能赶上和自家孩子们一起吃顿热乎的晚饭——虽然他刚坐到餐桌边津美纪和惠就吃完了最后一口饭起身离开,这诡异的时机怎么都好像透着难以言说的微妙感。
说着晚点回家的里琉,直到时针指向表盘上的起点数字,依旧不见踪影。
事到如今,甚尔完全没有必要再继续上演“深夜等待妻子归来”的好丈夫戏码了。他毫无负担地闭上眼,独自在双人床上躺了几秒钟便睡着了。
甚尔从不做梦。
他的睡眠像是短暂的晕厥,仅仅是空白单调的浅眠而已,哪怕只是压在胸口的沉重感也足以让他醒来。
透过未合拢的厚重窗帘,漏出的破晓日光更是昏暗,墙上的时钟依然藏在房间的影子中,甚尔看不清。但他能看见——也能感觉到,伏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单薄的人形。
大抵是困了,亦或者是疲惫在作祟,她的手臂只是轻轻绕在他的腰间,指尖撚着他的衣摆,双手一如既往的感觉不到多余的暖意。她侧着头,枕在他的胸前,散落的发丝搭在他的肩头,伴随着他的呼吸缓慢起伏。
“晚上……早上好。”她喃喃着,“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你外套的腰带压到我肚子了,很痛。”
“知道了知道了。”
她叹着气,许是觉得无可奈何,但还是慢吞吞地坐起了身,脱掉外衣,随手丢在床尾,又重新躺回到了他的身上,好像他比床更加柔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