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
强行搅浑了本就复杂的这场交易,里琉也不知道甚尔是怎么说服他的“好朋友”也倒戈向自己的。也许和自己一样,他丢出了不知数目的钱,又或者是拿多年恩情拿捏住了对方。
对于上述细节,里琉完全也没有知晓的兴趣。
对方确实愿意让自己成为这桩交易的最后一环,她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玻璃杯中的清水一日之内便下降了五毫米,甚尔带她去见了孔时雨。
“您好您好,在下正是五条。”
里琉握住了他的手。为了掩盖虚假的自我而不得不将丢弃名字重新拾回来,这感觉实在太糟了。她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掌,直到孔时雨抽出了手,狭窄的空洞感才让她反应过来了些什么。
原本倒也不必由她和孔时雨见面的,所有的事全权交给中间人甚尔先生就好——不过他也不一定能够把这工作做好就是了。
但考虑到这场交易中的五千万酬金是要从主教大人口袋里讨过来的,要如何骗过对方,确实值得好好琢磨一下,也不能再让里琉任性地把自己藏在阴影里了。
“就是说,还是要制造出交易达成的假象,他才会舍得把钱交出来,对吧?”
里琉趴在桌上,语调也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实在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没能拥有足够的睡眠——但实际上她昨晚不仅睡得很早,整个睡眠质量也相当优秀,甚至还做了一个铁锈味的好梦呢。
现在这副模样,纯属是对既定计划的些许不满罢了。
“所以你们会把我送进虎xue深处,拿到钱后假装离开,在收到我的信号之后再把目标解决掉。”里琉又反复确认了一遍,“到这一步为止,我的理解没出任何问题吧?”
孔时雨微微一点头:“是的,最后实际动手的会是甚尔先生。”
“这我知道……能不能麻烦孔先生重复一下,你在这场交易里的角色是?”
“我可以畅通无阻地带领你们见到主教,只有我知道他的所在之处。”
“啊——是是是。我想起来了。”
就算不用孔时雨重复,里琉也知道的。她只是想听他再说一遍罢了。
以她作为吸引目光的棋子,孔时雨所掌握到的所有情报将带领他们去往主教面前,最终由难得重操旧业的甚尔先生完成任务,脆弱的闭环倘若缺失了任何一块都由可能崩塌。
他们之间仅以这种微妙的平衡维系着,谁也不能——或是不敢轻举妄动。哪怕各自占据了这张圆桌的三分之一,他们仍是煞有介事般端坐着。有好几次,里琉的视线都不自觉地往甚尔所在的方向瞄去,短暂停留的目光总像是对他缺乏信任。
“要是信不过我的话。”明显是被她看得恼了,甚尔不耐烦地说,“你也可以自己动手的,当然钱还是得付给我。”
“这条路径不在我的选项之中,否则我也就不会付钱给你了。”里琉拍拍甚尔的肩膀,像是某种奇怪的鼓励,“好好干吧,我知道你能行的。”
“说到底,你还记得把他们的儿子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吗?保不齐到时候一见到对方,他就会问起这件事哟。”
里琉耸了耸肩:“我连他儿子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我也是很忙的。”
如此拙劣的理由一听就是虚假的借口。所以即便在听到孔时雨说出主教独子的名字,甚至是摆出了他的照片后,里琉依旧只能摆出一副呆愣的模样,也不足为奇了。
“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可能记得住。”里琉蹙起眉头,很不满似的嘟哝着,“听你说只找到了他的脑袋。既然是这样的话,八成是被我切块丢进下水道里了吧……不好意思,我实在忘记那个时间段我偏好的‘做事’风格了。”
“那现在的风格是——?”
对于甚尔明目张胆的探寻,里琉报以一笑,并不打算给予正面回答,任由这微妙的沉默作为对他的搪塞,直到孔时雨出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无言拉扯。
“我也有想要再与五条小姐确认的内容。”
“……什么?”
在他话音落下的十几秒钟后,里琉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五条小姐”指的是自己。
当了太多年的“角隐”和几个月的“伏黑”,再度被唤起这个她丢弃了的姓氏,果然还是无法习惯,只觉恶心得难受。
她悄悄挺直了后背,指尖不自觉地移向耳垂,抚摸着冰冷的耳环。十字星形状的坠子,尖锐的角硌得指腹微痛,
对于孔时雨想要再度确认的信息也没怎么认真听,但大致都是些早已达成了共识的小细节。里琉胡乱地点着头,心想反正自己也不准备再改动计划了。
“好的,我了解了。”孔时雨开始收拾起了东西,他的吐息声像是叹气,“虽然那位主教不算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极恶之人。”
里琉微微挑眉:“真的吗,不是孔先生与对方的交情在作祟?他可是只靠莫名其妙的宗教就拥有了至少五千万的闲钱呢。能做到这个程度,绝对已经是恶人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您说的也许没有错。”
“是呢。自创的宗教是很可怕的,说不定那里会变成下一个琼斯镇呢。”
“……那是什么地方?”
甚尔嘟哝着,突如其来的无知让这段意味不明的对话变得更不知所谓了。
大概也是没有想到随口说出的话也能被挑出科普点,里琉不由得一愣,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总结好了回答。
“位于圭亚那西北部的小镇,是邪.教领导人命令信徒喝下毒药集体自杀的地方。你不知道吗?”她眨了眨眼,摆出一副虚假的天真模样望着甚尔,“这可是非常出名的事件哦?”
“不知道。我不像你,对这种死来死去的事情不感兴趣。”
“就算没有兴趣,也要让自己长长见识才行呀。”她的建议听起来也如同嘲讽,“所以说呀,我让你们杀死主教以及到时候可能会遇到的所有信徒,也是为了大义着想。”
一时也听不出她是在说笑还是发自内心的想法,在甚尔看来她可没有如此庞大的大局观,大义之类的说辞反倒让他想起以前遇到过的某些个自以为是的咒术师。
他低下头,悄悄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十八个小时后,这幅丑陋的嫌弃神情原封不动地转移到了里琉的脸上。
恶心到她的并不是虚假的说辞,而是从甚尔先生嘴角掉出来的如同长条毛毛虫的咒灵。
看着甚尔从咒灵的嘴里抽出一把又一把的咒具,她的五官都快要崩坏了,几秒钟内挤出的皱纹可是贵价护肤品也不能轻易救回来的。
“喂喂喂。你的厌恶表现得未免也太明显了吧?”
甚尔被她这般眼神看着,也觉得不爽起来了,随手用咒具捅了捅她的手臂,没想到她居然猛得后退了好几步,下意识后仰的身子已经把她的一切想法倾泻得淋漓尽致了。
“不好意思。”她硬是扯出了一丝笑意,又往后挪了两步,“和甚尔先生不同,我不那种是擅长掩饰自我的人。”
“在说什么了不起的大话呐。”甚尔都看得多理她了,一指咒灵那张大的嘴,“呶,赶紧钻进去吧。”
甚尔先生的指令清晰且明确,却让里琉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他说出口的话,里琉当然听得懂,他的动作也能看明白。眼前这只咒灵大概率是那种胃里有黑洞的类型,所以才能从小小的身体里掏出六七种体积远大于它的咒具。
把话语、动作,和眼前丑丑的咒灵联系在一起,得到的结果是——
“你想用这东西装我?用这?”
里琉快要喘不上气了。
“我拒绝!肯定会粘上一身口水味……想一想都觉得恶心透了!”
“别那么娇气嘛——”
长长的尾音听着就让人觉得生气,里琉可不喜欢甚尔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那把你塞进去试试?到时候你可就说不出这种无所谓的话了。”
“也不是不行。”甚尔摊手,“我是无所谓这种小事的。”
“呃——真埋汰。反正我拒绝被装进这种东西的肚子里。”里琉的立场依旧坚定,“如果你非要坚持这种想法的话,那我们之间的交易就告吹了。”
面对明晃晃的要挟,除却服软之外,甚尔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了。他把咒灵收回到了嘴里,表情依旧固执着。
“行行行。我找个麻袋把你装起来,这总可以了吧?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还选择的余地吗?这时候倒是很贴心嘛,甚尔先生。”
“谁叫你非要瞎讲究的。”
为什么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小事上都能拌嘴呢?
孔时雨想不通这两人的相处逻辑是怎么回事,当然也不打算介入到他们的拉扯之中,只是盯着远处教堂的尖顶,忽然想起了些重要的事情。
“我们需要「帐」。”
此处是偏僻的郊区,但也不是彻头彻尾的荒无人烟。倘若想要接下去的行动不被太多人发现,“帐”的存在很有必要。而此刻站在教堂数千米外的他们三人之中,只有出身于五条家的里琉勉强算得上是个咒术师了。
所以大概不是错觉,里琉是真的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身上,被注视着的感觉让她很不自在。
“打算突然塞给我计划之外的工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