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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束(2 / 2)

“谢谢,这是很重要的礼物,我一定要好好珍惜的……请相信我。”

“里琉小姐一定都很值得信赖呀!”

话音落下的瞬间,近处的小土丘上似乎传来了一声喷嚏,忽得让里琉想到了些什么。

“你们继续在这里玩吧,不要跑远了。”

挨个拂过小朋友们的小脑袋,里琉迫不及待地迈出步伐。花束依旧紧紧抱在她的怀中。

“我要先去向别人炫耀一下这个才行!”

挨过结结实实的一个喷嚏后,躺在小土丘上的甚尔复又眯起了眼,似是睡着了。

身旁独株的红豆杉在他的外套上洒落细长的树影,一圈小小的光斑落在他的鼻尖,里琉注视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对准鼻尖戳了一戳,随之而来的是略有几分疑惑的“嗯?”一声。

简直像发声玩具似的,只要摁下去就会发出声响,未免太有趣了吧。

里琉又连着戳了好几下,发声玩具却不发出声响了,反倒是抵抗似的抓住了她的手指。

“戳我鼻子很好玩吗?”

甚尔依旧是眯着眼,说出的话语也仿佛沾染了几分倦怠的意味。里琉瞬间失去了兴趣,用力把手指抽了回来。

“也没有。你怎么在这种地方都能睡觉?”

“因为这里没有烦人的会计嘛——”他拖长的尾音仿佛记仇,“要是不存在会计的话,住在乡下也挺不错的。”

“哦?”

没想到居然能从甚尔的口中听到这种话,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真心话了。

“那你留下来给我看农场好了。放心,我会付给你工资的,你家小孩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

这话总算让甚尔愿意睁眼了。他摆出一贯的赖皮姿态,嬉皮笑脸的:“才不要咧。”

“啊啊,好吧。”她好像有点沮丧,“我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橄榄枝呢。”

“哪有不错……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吗?是津美纪和惠送给我的花呀!”

分外得意的——甚至可以说是等待已久,她晃了晃手中的花束。

或坚韧或娇嫩的枝叶轻轻碰撞着,砸出清脆的沙沙声,如同有风拂过原野。那纷乱的色彩倒映在她的眼眸之中,甚尔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挺漂亮的吧?”

微微上扬的话语尾音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答案。甚尔撇了撇嘴,交叠双臂垫着脑袋,又眯起了眼,不置可否。

他心里当然有着对这束花的评价,但他一点也不想说出口。

“真好啊,收到花了呢。”他的话语轻飘飘的,几乎快被风吹走了,“有的人可是一辈子都收不到花哟。”

“呶,那送给你。”

没有太多的犹豫,甚尔听到了她大度的答复,可撚在她指间的,也就只是一支鹅黄色的花而已。

说得如此直爽,实际上也还是扣扣搜搜的。看着这朵花,甚尔仿佛已然窥见到了自己的骗钱计划一瓣瓣地凋零。

“只送一支啊?好小气。”

“对我来说这也是很重要的东西,愿意分给你已经很好了。”里琉蹙起眉头,分外为难的模样,“津美纪和惠肯定不希望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就轻易地分给了别人。”

原来他是“别人”吗?

甚尔难以置信地叹了一口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说出的话语也沾染上了几丝道不明的诡异意味。

“这么为难的话,可以不送的嘛。”

“没办法,谁让你一脸‘我超级嫉妒超级想要’的表情呢。”

这绝对是在瞎讲了,他伏黑甚尔怎么可能会摆出超级嫉妒超级想要的表情。

甚尔几乎可以肯定,里琉递来的花就是对他的嘲弄没错。说不定也有点安慰的意味,不过八成不是什么好心的安慰。

如此想着,她手中的花也显得不那么可爱了。

“所以你想不想要?”

她又晃了晃花束,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从微微眯起的眼角中透出的她的神情,不知该形容为骄傲还是得意,但洒在她脸颊上的斜阳,确实是从未见过的,鲜艳而明亮的橙红。

“好吧,我收下了。”

甚尔从她的手中接过了花,细细端详几眼,很随意地塞进了口袋里。

家里没有任何一个合适的花瓶能容纳下这短短的花束。里琉从橱柜里翻出了崭新的雕花玻璃杯,将花置入其中,这奇怪的搭配意外的竟也透出几分精致。

里琉没有告诉甚尔,其实这也是她第一次收到花。

珍贵的、从未拥有过的花。

汲取着清水与透入落地窗的日光,那些小小的生涩的花苞也绽开了。已然盛开的花于数个昼夜之间缓缓干枯,一点一点压垂了枝干。

不堪重负的脆弱花茎在傍晚时分彻底折断。枯黄的花坠入杯底,微不可查的渺小气泡从清水深处缓缓浮起。

时针与分针竖成一线,割裂了钟盘上的罗马数字。远处的城镇,教堂敲响钟声

彩色琉璃的落地窗刻画着神明救赎世人的图景,身着白袍的信徒跪在地上,不停蠕动的双唇唱着听不懂的语言编织而成的圣歌。

窗外斜阳透过琉璃映在地上,他们的额头亲吻着这些杂乱色块的影子。

这个季节,夕阳比任何时候都更固执地执着于地平线之间,黄昏的狭间分外漫长,可今日天色却暗得格外快,月光亦无法穿透云层,抑或今夜是新月吗?

只在几个眨眼之间,教堂被暗色笼罩,白袍也染上了深黑,只余下几盏微不足道的蜡烛,火光在吟唱声中摇曳不止。倒置的十字架下,镶嵌了宝石与白银的头骨俯视着信徒们。

烛光在宝石的边缘折射出昏暗迷蒙的光,眼眶处空洞漾着虚无的黑洞。

虔诚的信徒呵,不知还有谁能够记得他的双眼曾是怎般模样。

漂浮于空气之中的信仰,让站在角落里的两位客人显得格格不入。

“喂,我说。”甚尔凑近孔时雨的耳旁,小声嘀咕着,“咱们待会儿是不是也得装神弄鬼地祭拜一下?不过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个无神论者。”

“不必做到这个份上,只要别把你的无神论表现得太过明显就行。”

“懂了。还要等多久他们才唱完?我肩膀都酸了。”

“很快了。”孔时雨擡起手腕,“大概,再等两分钟左右。”

甚尔很识相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把抗在左肩的东西挪了挪位置,终于恢复了仅有的一点耐心,不再继续乱动了。

如孔时雨所预言的那般,一百四十二秒后,吟唱声戛然而止。教堂归于寂静,脚步声回荡在挑高的穹顶之间。

戴着尖顶礼冠的男人走下祭坛,垂落在背后的飘带几乎与地面齐平。宽阔的帽檐遮挡住了他的眼眸,只能窥见薄薄的仿佛不存在的双唇。圣牌与倒十字吊坠悬挂在他的胸前,重重叠叠,如同锁链。

他在甚尔的面前停住脚步,苍老的手掌攥紧了圣牌。倘若仔细看看,那圣牌上所雕刻着的救世主,分明是他自己。

“寻找了这么多年的人,就是她吗?”

“没错。”

沉沉的闷响,一团笼罩在布袋中的不知什么被甚尔丢在了地上。

已然忘却的干枯花枝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祭坛前,缓缓流淌鲜血将它染成了赤褐的颜色。

“如您所愿。”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