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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束(1 / 2)

花束

十之八九——或者说十成十的概率,里琉所谓“要把农场这份资产交给他人打理”的说法,是画给甚尔的大饼,可信度无限趋近于零。

但就算是虚空之饼,他也是非吃不可的!

甚尔这番难得坚定的执念,在旁听了十分钟会计先生的发言之后,彻底化成齑粉。

太无聊了。根本听不懂。

出栏率是个什么玩意儿?淘汰率又是什么东西?怎么讲着讲着突然就掏出小本子开始列算式了?

短短的六百秒钟而已,甚尔变换了无数次坐姿,柔软的小羊皮材质仿佛长了刺,扎得他一刻也不得安生。

他后悔了,真不该跟着一起过来的。

悄悄的,甚尔把椅子往门口的方向挪了两厘米。五秒钟后,他故技重施。

继续保持着这样的速度,相信在对方的长篇大论过半之前,他就可以成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当然了,这般美好的结局只有在理想状态之下才有可能实现。才刚挪出八厘米,里琉忽然握住了他的手,甚至是十指相扣的。她歪着脑袋对他笑了笑。

她从来都不会这么主动地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更别说她现在大力地捏着他的手掌的动作根本无法称作是牵手。而那嘴角翘起的弧度怎么看都像是在对他说,无论如何他都要陪自己在这里受难,绝不允许独自从这个场合逃走。

“说起来,怎么突然买了一只牧羊犬呢?”里琉插了句嘴,打断了会计先生的认真计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将甚尔的手掌捏得更紧,“我记得这个农场也不是专门养羊的吧。为了几只圈养起来的羊,真的有必要用上牧羊犬吗?”

说到底,都不存在“牧”的余地嘛。

“在农场里,狗可是很重要的。”

会计先生一如既往的认真模样,说没说一句话就会推推眼镜,虽然给到的解释实在是过于笼统了,但毕竟是对方在照料着这个地方,身为外行人的里琉不管给出怎样的建议或是反馈都像是班门弄斧了。

好吧,姑且还是相信他的说法了。哪怕对方以此作为机会揩她的油也无所谓了。

接着听下去,话题进行到了明年总体规划阶段。漫长的十二个月被会计先生分成了更加漫长的四季,每个季节的生产计划都列了个长长的清单。

他真的有在认真地为这个农场规划未来,实在让人感动——如果里琉和甚尔没有举起最新的采购清单和去年的旧报纸挡在面前藏起接连不断的哈欠的话,一定能使会计先生的苦心更感动的。

里琉听困了。

说真的,农场能否赚钱无所谓。只要别突然丢给她类似于“这片地已经被政府纳入规划了”这种可怕话语就行。

甚尔当然仍旧是没有听懂半句话。

专业的经营术语不重要,总之知道这里能赚钱——赚不少钱就行。

这场近乎煎熬的沟通持续了三个小时,甚尔的掌心几乎快要印出里琉手掌的形状了。

对于会计先生所提出的一切方针的计划,里琉没有任何异议——毕竟无论如何都需要先听明白了才能提出建议——而这无条件的肯定对于会计先生来说简直就是最大的认可,他几乎是飘忽着走出了房间。

只有会计先生幸福的世界达成了。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沉浸在解脱的轻快心情之中的里琉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手中还攥着东西,直到站起身的甚尔抽走了手,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掌中空空荡荡的不自在感。

扶着桌子边缘艰难地挪着步,表情阴沉的甚尔,怎么看都感觉像是下一秒就要吐出来的惨淡模样,就连话语都是费劲地从牙齿之间挤出来的。

“我得好好在周围走一圈才行。”

“……去吧去吧。”

里琉大度地摆摆手。强行带着他一起遭受了这场苦难,偶尔给予一点宽容也是应该的。她也需要些时间治愈自我。

蜷缩起身子,扯过搭在椅背上的毛毯,她真的很想把自己一整个裹进毯子里,可这块毛毯实在是太小了,只能勉强包住她的肩膀,用力扯一下都叫人担心是否会立刻裂开。

没想到偶尔一次的懒惰想法居然会被小小的毛毯打败,实在太糟糕了。里琉把毯子乱成一团,丢回到了原处,自己则依旧是瘫倒在椅子上,努力将精神与肉体抽离,任由意识沉入混沌,所有绮丽的思绪都被尽数压在空白之下。

彻底放空大脑,这是她很擅长,也很常会做的事。唯一的坏处是,总是会一不小心过于忘我,以至于忽略了时间。

当意识缓缓流回肉体时,窗外的日光似乎已倾斜了许多。草影被拉得细长,远远地好像听见了清朗的笑声。直到完全恢复清醒,里琉才可以确信,原来她没有听错。

循声而去,还能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惠骑在她的小马上,晃晃悠悠的,费劲绷直了脚尖才好不容易地勾住了金属制的马镫。一旁的津美纪小心翼翼地扶着马身,许是担心她会摔下来吧。

其实津美纪不必这么担心的,有牧场工在前面牵着马呢。

见到里琉走来,年轻牧场工摘下了帽子,向她微微躬身,笑得憨厚。里琉也笨拙地对他点了点头,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实在觉得不好意思。

快走几步,追上马蹄声,甩动不停的马尾巴差点打在了她的脸上。

“骑马好玩吗?”

问出这话时,里琉的心脏不自觉地猛烈抽动了几下。她捏了下耳垂,无处安放的双手只好抱在胸前。

“很……很有意思。”津美纪说着,抿了抿唇,像是想要藏起欣喜,悄悄垂低了眼眸,“但是我还骑不好,刚才差点掉下来了。”

“没事没事。”里琉轻轻把手掌搭在她的脑袋上,翘起的柔软发丝戳着掌心,“下次再来的话,一定会更熟练的。”

“下次也可以来吗?”

津美纪仰头看着她,仿佛她说出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语,但并非她不值得相信——也许恰是因为对她充满了信任呢?

里琉耸了耸肩:“为什么不可以呢?”

“……谢谢您。”

“小事而已,不需要谢啦。”

“这是很重要的大事呢!”津美纪把手藏在背后,漏出笑意,“谢谢您带我们来农场玩。”

其实差点就要忘记自己许下的承诺了,里琉对此心知肚明,但她不想在津美纪的面前承认出她的无能,也不愿意在这一刻去深思,自己的健忘究竟是出于对“承诺”的陌生还是纯粹的缺少在意。

况且,他们好像真的很高兴的样子。她可不要做扫兴的家伙。

除了小马,这里还有许多吸引他们的东西。

里琉耐心地听他们说着如何在农舍后方的草场见到了白色的绵羊和住在木制小房子里的一窝毛茸茸的小鸡。在堆了干草的粮仓里,他们还找到了一窝猫。

“只有这么一点点大。”

惠曲起手掌,拢成半圆的形状,仿佛小猫就睡在他的掌中。

“哇——真的是很小呢。”

“而且……”惠收起手掌,忽然很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说话声也一点一点低了下去,“那里还有很多漂亮的花。”

“所以我们想要送给里琉小姐!”

如同魔法似的,津美纪向她递上了一束花。

细小的、色彩纷乱的野花,短短的枝叶由一束青草缚着,系成了精致的蝴蝶结。里琉叫不出花的名字,这显眼而繁杂的色彩让她想到了曾经在学校里见到过的、她很想要的二十四色水彩。

水彩颜料总带着刺鼻的味道,而此刻她只能嗅到浓郁的草叶香气。这个季节的色彩就在她的手中。

她知道,凭空出现的花束这并非魔术师的戏法。她其实也瞥见到了,在惠说起小猫的时候,津美纪偷偷绕到了草垛的侧边,他们一定是早早地把花藏在了那里。

我真的可以被赠予如此重要“东西吗——在惊讶或是欣喜的情绪追上思绪之前,她最先拥有的念头竟是这个。

也许是害羞了,或者是怯懦在作祟,尽管里琉已经接过花束,却仍是觉得柔软的花枝在刺痛指尖。

“为什么突然送给我呢?”她笨拙地扯了扯嘴角,“实在是太漂亮了,感觉是很重要的东西。”

“因为?因为……”

津美纪和惠面面相觑,一时居然答不上来了。

因为花很美丽,所以想要送给她。这就是他们全部的理由了。

“这样吗?”

里琉抱紧了花束。日光一定是越来越斜了,照得她的脸颊都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