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泻地,静静地洒落在庭院中,透过茜纱窗棂上细密的缠枝莲纹,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投下蜿蜒而斑驳的光影。这些光影仿佛是岁月无声的叹息,诉说着时间的流逝和世事的无常。
夜风微凉,轻轻地吹拂着庭院深处的夜合花,带来若有似无的幽香。这股幽香悄无声息地潜入雕花拔步床帐内,如幽灵一般,轻轻地拂动着苏瑶散落在枕畔的几缕青丝。
苏瑶蜷缩在锦被的一角,她的身体显得如此纤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她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急促,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压力正笼罩着她。
她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微微颤动着,在眼下投出凌乱而深邃的阴影。她的眉头紧紧蹙成一个浅淡却无比真实的“川”字,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安和焦虑。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清冷的月光下凝成点点碎钻,闪烁着不安的光芒,仿佛是她内心恐惧的外化。
冷汗濡湿了她的鬓发,黏腻地贴在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使她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又梦到了。
那场火。
无边无际的赤红色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祠堂雕花的木梁,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将祠堂青灰色的砖瓦烧得滚烫扭曲,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气味和檀香燃烧后的余烬味道。十二岁的她,孤零零地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膝盖硌在坚硬的青石板上,那种钻心的疼痛,此刻想来都清晰如昨,却远不及心中被撕裂开来的万分之一。
她的双臂紧紧地环绕着母亲那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身躯,仿佛这样就能将母亲留住。然而,无情的火焰却在不断吞噬着母亲的身体,母亲和蔼而温柔的面容在烈火中迅速变得焦黑、卷曲,最终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地飘散在空中。
就在这缕青烟即将彻底消失之前,苏瑶的目光却被一个意外的景象所吸引——那是祠堂高高的房梁上,垂落下来的一角明黄色锦袍的衣摆。那衣摆鲜艳夺目,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更让苏瑶震惊的是,她知道这种明黄色的锦袍,只有当朝摄政王沈墨寒才有资格穿着,它象征着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此刻,那一角衣摆就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印在苏瑶幼小的心灵上,带来无尽的痛苦和仇恨。她无法想象,母亲的死竟然与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有关。
“阿瑶……”突然,一声低低的呼唤传入了苏瑶的耳中。那声音轻得如同羽毛飘落,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梦境的力量,将苏瑶从那可怕的血色噩梦中一点点地拽回了冰冷的现实。
苏瑶犹如沉睡千年的睡莲,猛然间睁开了那如铅般沉重的眼睫,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月光,仿佛一层轻纱,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神秘的氛围之中。她眨了眨眼,宛如蝴蝶轻舞翅膀,努力让自己的视线清晰起来。然后,一张犹如雕刻大师精心雕琢而成的脸庞,缓缓地映入了她的眼帘。烛火早已熄灭,唯有那清冷的月光,宛如一位温柔的画家,细腻地勾勒出他那如刀削般流畅的下颌线,以及紧抿的薄唇,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坚定与执着。就连他那浓密而微颤的睫毛,也在朦胧的月色下投下两道浅浅的剪影,恰似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平添了几分脆弱,却又透着一股坚如磐石、不容置疑的坚毅。是沈墨寒。
在一个静谧的夜晚,万籁俱寂,时间似乎都凝固了。突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然出现,没有丝毫的声响,就像他本来就属于这片黑暗一样。
他的动作迅速而精准,如同闪电一般,瞬间将她连人带被地捞进了自己的怀中。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他紧紧地拥入怀中。
此刻,他的双臂坚实而有力,宛如一道温暖的枷锁,将她紧紧地束缚在怀中。然而,这道枷锁却又似钢铁般坚不可摧,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让她无法挣脱。他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她柔软的发顶,仿佛一片羽毛般轻柔,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重量。
苏瑶的身体微微一僵,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递过来,温暖着她的肌肤。她甚至能听到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那声音如同战鼓一般,一下又一下,沉稳地撞击着她的背脊,带来一阵阵奇异的悸动。
在这寂静的长夜里,他的心跳声就像是唯一的灯塔,指引着她,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然而,就在她沉浸在这种感觉中的时候,下一瞬,她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寒意如潮水般从心底涌起。
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他宽厚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着,那力道犹如铁钳一般,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她记得,昨夜她因口渴难耐,不知不觉间竟饮下了过量的桂花酿。那浓郁的酒香在她的身体里肆意蔓延,让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感觉到一股寒冷袭来,于是本能地想要寻找一些温暖。她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散发着温暖气息的方向钻去。而那个方向,正是他的怀抱。
然而,当她稍稍恢复一些清醒的时候,心中却不禁涌起一丝疑惑和不安。这深更半夜的,他怎么会在这里呢?而且,她竟然就这样毫无顾忌地钻进了他的怀里……
“墨……墨寒?”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声唤出了他的名字。她的嗓音因为宿醉未消而显得有些沙哑,就像是风中残烛一般,那尾音更是微微发颤,将她内心的不安暴露无遗。
怀中的男人似乎被她的呼唤惊扰,原本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了一下,长而卷翘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轻扇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掀开。
他的眼眸,平日里深邃如寒潭,此刻却因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然而,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眼神的锐利,那双眼眸依旧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又似深海中汹涌的暗流,仿佛能够穿透人的灵魂。
他凝视着她,喉结如蝉翼般微微颤动,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却温柔得如同春风拂面:“我在。””
仅是这一个字,便让苏瑶的心尖蓦地一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最敏感的琴弦。三个月前的那个雨夜,电闪雷鸣,她狼狈地蜷缩在冰冷的破庙角落,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孤独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也是这样一双骨节分明、布满薄茧的手,坚定地将她从泥泞和绝望中拉了起来。那时,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衣物渗入她冰冷的肌肤,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苏瑶,从今往后,你哪里也不许去,只能待在我身边。”
可也是他,在她最需要信任和依靠的时候,亲手将那份所谓的“罪证”——那封伪造的书信,摆在了她的面前。信笺上那熟悉的“阿瑶”二字,笔锋凌厉,却像淬了剧毒的利刃,一字一句地扎进她的心窝:“墨寒哥哥,瑶儿已备好解药,三日后,午夜子时,城南破庙相见。”
“阿瑶,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沈墨寒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手背上细腻的肌肤,动作轻柔,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与受伤,仿佛一个害怕被遗弃的孩子,“昨晚你明明主动靠过来的,怎么……怎么反而又推开了?”
苏瑶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又酸又涩,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垂下眼睑,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掌心布满了常年练剑磨出的薄茧,粗糙却带着令人心安的温暖,可她却觉得那温度烫得惊人,让她几乎想要立刻挣脱。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又一次浮现出半月前,她在书房的暗格里发现的那封信——“王爷,苏姑娘已中‘七日断肠’之毒,此毒阴狠,发作之时痛不欲生,唯有用亲生骨肉的心头血做药引,方能续命……”
每一个字都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墨寒,”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抽回了自己被他紧握的手,声音有些飘忽,像是随时会被夜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我去给你倒杯茶。”
然而,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床沿冰凉的梨花木,手腕便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攥住,力道之大,让她痛得闷哼一声。
沈墨寒不知何时已经翻身坐起,平日里总是挺括的月白色锦被滑落至腰际,露出他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麦色的胸膛,肌理分明,充满了力量感。他的目光沉沉地锁着她,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仿佛有狂风暴雨在眼底酝酿,要将她吸进去一般:“苏瑶,你又在躲我。”
“我没有。”苏瑶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腕,却被他扣得更紧。他的掌心热得惊人,那温度透过肌肤,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焐软,与她此刻内心的冰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还说没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昨夜我明明听见你在梦里哭着喊‘阿娘’,还喊着‘不是我,我没有下毒’!苏瑶,我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的?”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随着晚风轻轻晃动,如同鬼魅般摇曳,更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苏瑶的目光落在那晃动的树影上,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半月前那个同样清冷的夜晚。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在书房暗格里发现那封神秘信笺的。信中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刻意模仿,却依旧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沈墨寒,你真以为苏瑶对你情深意重?她不过是利用你这颗棋子,替她那个早就该千刀万剐的爹爹探听朝中机密罢了!她早已下了慢性毒药在你每日饮用的参茶之中,如今大限将至,你怕是也离死不远了!”
“阿瑶,你看着我。”沈墨寒突然用力扳过她的肩膀,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他的指腹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轻轻擦过她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湿润,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在哪里挑唆离间?是不是那些该死的谣言?”
苏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那些所谓的谣言,她自然知道。从她及笄那年,第一次跟着父亲出席宫宴,便有无数难听的流言蜚语如影随形——说她是罪臣之女,不祥之人;说她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摄政王;甚至在她及笄礼上,当朝三皇子酒酣耳热之际,竟当众指着她的鼻子大放厥词,说她身上流的血,污秽不堪,会克死所有亲近之人。
“我没有。”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墨寒,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毒害你。”
沈墨寒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猎鹰发现了猎物,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眼底翻涌起浓重的受伤与失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那这封信,你是从哪里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