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的水,得走几里地去山涧挑,浑浊得很,得澄半天。吃的……顿顿是盐水煮萝卜干,就着硬得硌牙的苞米饼子。
几个月见不着点油星,更别说肉了。那些年轻后生,干那么重的体力活,扛水泥、打石头,营养跟不上,累得直不起腰……”他描述着那些艰苦的细节,仿佛又回到了那潮湿闷热或寒风刺骨的工地。
说着说着,他眼前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黔省山坳里那个破败的小院,女儿周蓉抱着孩子、在寒风中那麻木佝偻的身影。
一股酸热猛地冲上鼻腔,他抬手抹了把眼睛,声音哽咽起来:
“可再苦……能有蓉儿现在苦吗?抱着那么小的孩子……天寒地冻的……我远远看着,心跟刀绞似的……秉义,秉昆……”他抬起头,布满红丝的眼睛带着哀求和最后的试探,看向两个儿子,
“爸知道,她犯了错,该受罚……可……能不能……能不能给她寄点钱?寄点吃的穿的?孩子那么小,总得……总得有点营养吧?咱家现在……”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秉昆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目光从父亲脸上移开,重新落回手中的图纸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角,沉默得像一块冰凉的石头。
周秉义眉头紧锁,放下报纸,身体微微前倾,斟酌着开口,语气尽量放平缓,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底线:“爸,娃娃缺不了营养,而周蓉她……不是简单的犯错。
她是触犯的是刑法,定性严重,好不容易,改成劳动改造,接受思想教育。
组织上已从轻处理,既然安排了她在那里,生活上……肯定是有基本保障的。我们私下寄钱寄物,这……这不合规矩,也不利于她的改造。这等于是在对抗组织决定……”
“啪!”
周志刚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跳了一下。他霍地站起身,脸涨得紫红,额上青筋都暴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周秉义,又指向闷头不语的周秉昆,声音因为极度的失望和愤怒而嘶哑变形:
“规矩!规矩!你们眼里就只有规矩!那是你们亲妹子!亲外甥女!她在那山沟沟里活得像根草!你们……你们一个个在吉春吃香的喝辣的,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
心肠怎么就这么硬?!你们忘了她小时候怎么跟在你们屁股后面喊哥哥了?!你们……你们是出息了,可把良心也出息没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
“周志刚!”
一声断喝,像惊雷般在门口炸响。李素华不知何时站在了客厅门口,腰板挺直,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她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锅铲,围裙都没解,眼神却锐利得吓人,直直刺向暴怒的丈夫。
“你发什么疯?!”李素华一步跨进来,声音不高,却字字像冰锥子,砸得周志刚浑身一激灵,“当着孩子的面拍桌子瞪眼,你还有没有点当爹的样子?!”
周志刚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镇住,一时忘了哭骂,愣愣地看着完全陌生的老伴。
李素华走到他面前,锅铲柄几乎要点到他鼻子上,语气冰冷又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规矩?规矩就是天!没有规矩,没有组织纪律,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周蓉她是自己作死!放着正道不走,偏要往那歪门邪道上撞!组织上没让她去坐牢,没让她吃枪子儿,让她带着孩子在乡下劳动改造,已经是天大的宽大!是看在她两个兄弟的份上!看在她年轻不懂事的份上!是组织给了她一条活路!”
她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愈发严厉:
“你还想给她寄钱寄东西?你这是想干什么?
想让她觉得还有靠山?想让她觉得犯了天大的错还有人兜着?!你这是害她!是让她永远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深!是让她一辈子都改造不好!你这不是疼她,周志刚,你这是往死里坑她!”
李素华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最后又钉回周志刚煞白的脸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街道干部特有的不容置喙:
“周蓉的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再提!更不准私下搞任何小动作!她在那一天,就得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一天!这是组织纪律!谁敢违反,别怪我这个当妈的,也跟他不讲情面!”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却更显分量,“你想让她早点回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指望她自己争气,好好改造,让组织上看到她的悔改和进步!除此之外,没第二条路!听明白了没有?!”
周志刚被这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训斥彻底打懵了。
他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老伴那冰冷的眼神,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像无数根针扎在他心上,又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他浑身发冷。
他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炉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周志刚压抑的哭泣。
李素华胸膛起伏,握着锅铲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周秉义和周秉昆都沉默着,一个眼神复杂地看着父亲,一个依旧盯着图纸,仿佛那上面有无尽的玄机。郑娟和郝冬梅站在厨房门口,担忧地看着这一切,大气不敢出。
昏黄的灯光下,周志刚蜷缩的身影显得格外佝偻和苍凉。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个他熟悉的家,那个他以为永远由他支撑的家,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换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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