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空气凝滞如铅,周志刚佝偻着背,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沿的木缝,李素华扭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只有怀里熟睡的孩子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声。
周秉义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烫了他一下,他才猛地惊醒,将烟蒂狠狠摁熄在搪瓷缸里。
就在这时——
“突突突……嗡嗡……”
一阵由远及近、低沉有力的汽车引擎声撕破了院外的寂静,紧接着是清晰的刹车声。
郑娟原本低垂的眼睫猛地一颤,黯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像是两颗沉在水底的星子倏然被点亮。
她甚至没顾上看屋里人的反应,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轻盈的雀跃,像只归巢的燕子般转身就冲出了屋子,脚步轻快得连棉鞋踩在雪地上的“噗噗”声都带着欢欣。
“爸,妈,是秉昆!肯定是秉昆回来了!”郝冬梅脸上也绽开笑容,打破了屋里的沉闷,她扶着炕沿站起身,语气笃定,“听这车声,错不了。”
周秉义和周志刚对视一眼,也立刻起身下炕。李素华忙把孩子小心地放进炕头温暖的被窝里,理了理鬓角,跟着往外走。一家人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注入了生气,暂时抛开了方才的沉重。
院门已被郑娟打开。昏黄的门灯光晕下,清晰地停着两辆车:一辆是常见的军绿色bJ212吉普,另一辆则是线条流畅、乌黑锃亮、在光字片这片区域堪称稀罕物的“奔驰”轿车。
那辆吉普车很快调转车头,消失在巷口的黑暗中。而“奔驰”则沉稳地驶进新扩的院子,车灯扫过平整的地面和简易的车棚。
车停稳,前后门几乎同时打开。后座下来两人,正是周秉昆和蔡晓光。
前座的司机和秘书也迅速下车。司机是个三十来岁、身板笔挺的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但那股子利落劲儿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秘书张建军则提着公文包,同样干练沉稳。
“秉昆!”郑娟第一个迎上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睛亮晶晶地只看着周秉昆。
她伸出手想帮他掸掉肩上的雪沫,又觉得不好意思,手在半空顿住,最后只是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脸颊飞起两团红晕,千言万语都凝在那双含羞带喜的眸子里。
“娟儿。”周秉昆看着她,冷峻的脸上线条瞬间柔和下来,深邃的眼底漾开暖意,他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冻得微红的手背,低沉的嗓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却无比温和,“回来了。”
“哎哟,娟儿这眼神都快粘秉昆身上了!”郝冬梅笑着打趣,走到郑娟身边,亲昵地揽了下她的肩膀,
“瞅瞅,这欢喜劲儿藏都藏不住!妈,爸,你们可都看见了,娟儿这新媳妇儿可等不及了!日子都定了,还害羞?
郑婶子和妈都商量好几回了,开春,秉昆可得抽出时间来…!”她的话冲散了最后的凝重。
周秉义则快步走向司机和秘书:“铁柱同志,建军同志,一路辛苦!屋里暖和,快进来洗把热水脸,歇歇脚,饭都热着。”他安排得周到妥帖,带着军人特有的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