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刚学医时,师父跟他说的话:“医者和患者,就像种田人和土地,你对它真,它就给你回报。”现在做合作社,何尝不是一个道理?陶中凯的模式是“圈地种钱”,他想做的是“带地生金”,出发点不同,路自然也不同。
转身进了医院,杨澜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了他一声,一看见蒋迪的车正停在门诊楼前的车位上。他过去坐在副驾驶上,脸上带着惯常的平静:“跟陶中凯聊完了?”
“嗯。”他将车座向后靠了点,“他说要成立子公司,跟合作社竞争。”
“意料之中。”蒋迪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他上午就跟我提了,说要‘市场化运作,效率优先’。”她顿了顿,侧头看他,“你觉得有压力?”
“压力肯定有,但动力更足。”杨澜生笑了,“他有他的资本优势,我有我的本地根基,正好让农户看看,哪种模式更实在。”
蒋迪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启动仪式的事,没提前告诉你,是怕你分心。罗市长来,主要是考察乡村振兴项目,合作社和陶中凯的基地都会看。”她递给他一份文件,“这是农户意向登记表,已经有200多户签字了,有几家比较固执,也可能有多种原因,这同天再做做工作。”
杨澜生接过文件,指尖触到那些歪歪扭扭的签名和红手印,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这些名字背后,是张大叔的丹参田、李婶的连翘地、老周家传的种植手艺……这才是他最硬的底气。
“陶中凯想认识罗市长,你怎么看?”他抬头问。
“公事公办。”蒋迪发动车子,“他是投资商,市长见见也正常。但合作社的成绩,得靠咱们自己做出来,不是靠谁引荐。”她的车缓缓驶离时,丢下一句,“明天下午两点,开合作社筹备会,别迟到。”
杨澜生站在原地,看着文件上的红手印,忽然明白蒋迪的用意。她不是不告诉他,是在给他留足空间,让他自己想明白“对手”的真正含义——对手不是敌人,是让你不敢松懈的镜子,是逼你跑得更快的鞭子。
就像陶中凯,他是商人,追求利润无可厚非;自己是医生,守护农户的利益是本分。两人从不是非黑即白的对立,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做着各自认为对的事。至于那些酒桌上的称兄道弟,或许也不全是假的,只是在利益的边界前,友谊注定要退到其次。
回到家时,彭悦还在等他。“跟陶总聊得怎么样?”她给他端来温好的牛奶,肚子里的宝宝轻轻踢了一下,像在打招呼。
“挺好。”杨澜生喝了口牛奶,暖意从胃里漫到心里,“以后可能会忙点,要跟他的公司比着干。”
“比就比,你做的是正事,怕啥。”彭悦坐在他身边,指尖划过他的手背,“妈今天打电话,说村里的三叔公也想加入合作社,问能不能带带他那几亩生地。”
“当然能。”杨澜生握住她的手,“只要真心想种好药,咱们都欢迎。”
夜深时,杨澜生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他想起陶中凯说的“两肋插刀”,或许并非虚言——如果有一天自己真遇了难,这个商人或许真会出手相助。但在合作社这件事上,两人注定是擂台上的对手,得凭本事说话。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友谊是真的,竞争也是真的;默契是真的,界限也是真的。重要的是守住自己的初心,把对手当成参照物,而不是绊脚石。
他摸出手机,给丘春晓发了条消息:“明天筹备会,通知管强和老周叔早点到,咱们把章程再顺一遍。”
很快收到回复:“放心吧哥,我已经把材料整理好了,我明天上午就到医院,到时我们见面再说吧。”
杨澜生笑了,关掉手机时,心里一片清明。陶中凯的擂台摆得好,正好让他看看,平原县的土地里长出来的,到底是资本的数字,还是农户的希望。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韦昆寄来的丹参种子,饱满的颗粒在夜里泛着微光,像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杨澜生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些期待,在属于自己的擂台上,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至于对手和友谊的边界,或许本就不需要分得太清。只要守住“为农户谋利”的初心,无论谁来竞争,都是好事——至少,农户们有了选择的权利,而这,恰恰是他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