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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编制迷障(1 / 2)

初冬的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厚布,沉沉地压在头顶。凛冽的北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和细碎的沙尘,抽打在脸上,带来刀割般的刺痛。张二蛋裹紧了身上那件穿了四五年、早已洗得发白、袖口和肘部都磨出了毛边的旧棉衣,缩着脖子,跟着人流,一步一步挪向县城第一中学的考点。这里是本年度全县教师编制考试的所在地。

校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头。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成一片低矮的薄雾,笼罩着每一张或紧张、或焦灼、或茫然的脸庞。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劣质香烟味、廉价早餐的油腻味,以及一种名为“前途未卜”的巨大压力,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哎!走过路过别错过啊!最后一份!内部绝密押题!命中率百分之八十!”一个穿着臃肿军绿色棉大衣、戴着破毡帽的黄牛,在拥挤的人群缝隙里灵活地穿梭着,手里挥舞着几份印刷粗糙、纸张发黄的资料。他压低的嗓门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急切,“刚出炉的!市里教研员亲自把关!核心考点全在里面!就剩最后几份了,先到先得!错过这次,后悔一辈子啊!”

他的吆喝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几个明显是农村来的考生身边炸开了锅。一个穿着朴素、脸上带着高原红的姑娘,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犹豫,怯生生地问:“大哥,这……这资料真有用吗?多少钱一份?”

“瞧你说的!”黄牛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横飞,“没看我嗓子都喊哑了?没点真东西敢在这卖?都是内部渠道流出来的!看见没?”他故作神秘地翻开一页,指着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和几个潦草的红圈,“重点!全他妈是重点!一份就二百八!掏钱买的是机会,是铁饭碗!舍不得这点小钱,耽误了前程,哭都找不着调!”

姑娘身边一个同样衣着朴素、背着旧帆布书包的男生,脸上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从贴身的旧钱包里,小心翼翼地数出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又凑了一把零钱,递了过去:“给…给我一份!”

黄牛一把抓过钱,看也不看就塞进鼓囊囊的棉袄内兜,顺手将一份油墨味刺鼻的资料塞到男生手里,像完成了什么肮脏的交易,立刻又转向下一个目标。

张二蛋攥着自己口袋里那同样皱巴巴、却浸满了汗水的二百八十块钱——这是他省吃俭用大半个月,在食堂顿顿咸菜馒头才攒下的生活费。他看着那个男生如获至宝般将那份粗糙的资料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通往金山的钥匙,再看看周围无数双同样渴求又带着惶恐的眼睛,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又冷又沉。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杂着尘埃和焦虑的空气,喉咙里干涩发紧。最终,对“铁饭碗”那渺茫希望的渴求,压倒了理智的质疑和对钱财的心疼。他挤上前,几乎是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将同样皱巴巴的钱递给了黄牛,换来了那份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绝密押题”。

捏着那叠粗糙、散发着劣质油墨味的纸张,张二蛋的手心全是冷汗。他找了个稍微避风的墙角,背对着呼啸的北风,哆嗦着手指翻开。映入眼帘的是模糊不清的印刷体,排版混乱,错别字随处可见。所谓的“重点”,不过是把几本教材目录里的章节标题用红笔随意圈了圈,旁边潦草地写着“重要”、“必考”之类的字眼,毫无逻辑和深度可言。翻到后面,甚至还有几页是复印的往年早已过时的练习题,字迹模糊得难以辨认。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二百八十块!足够他在学校食堂吃将近一个月的荤菜!就这么换了一堆废纸!他感觉浑身冰凉,比这初冬的寒风更甚。他猛地将资料卷成一团,死死攥在手里,粗糙的纸页边缘硌得掌心生疼。那份被骗的屈辱和对自身轻信的懊悔,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把几乎要涌上眼眶的酸涩狠狠压了回去。路是自己选的,再难,也得走下去。他用力将那份“绝密押题”塞进了同样破旧的帆布背包的最底层,仿佛要埋葬一个耻辱的见证。

“叮铃铃——”一阵尖锐刺耳的电铃声划破了校门前的喧嚣,像一把冰冷的剪刀,剪断了所有嘈杂的线头。

“考生准备进场!带好身份证、准考证!无关人员退后!”保安拿着扩音喇叭,声嘶力竭地喊着,维持着混乱的秩序。

人流开始涌动,像一股浑浊的泥石流,缓慢而艰难地涌向那扇敞开的、象征着希望或绝望的校门。张二蛋裹紧棉衣,随着人潮向前移动。冰冷的铁制伸缩门如同巨兽的牙齿,将人群一点点吞入。

进入校门,气氛并未轻松。通往教学楼的道路两侧拉起了警戒线,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表情严肃的保安或工作人员。教学楼入口处更是设置了安检门和手持金属探测仪的安检员,气氛森严得如同机场安检。

“背包放这边!打开检查!手机、电子设备、复习资料一律不准带入考场!只准带准考证、身份证和透明文具袋!”安检员的声音冰冷而程式化,不容置疑。

张二蛋顺从地将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包放在指定的大筐里。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那人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毛呢大衣,围着质地精良的羊绒围巾,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与周围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从容,甚至可以说是轻松。他手里只拿着一个薄薄的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证件和几支笔。

就在年轻男子准备通过安检门时,两名像是考点工作人员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去。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穿着藏青色夹克的男人,脸上堆着热情熟稔的笑容,伸手就熟络地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肩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了近在咫尺的张二蛋耳中:

“小吴!来啦?放心,都安排好了,位置不错,安静。”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心照不宣的意味,“好好考,正常发挥就行!你爸那边……都打过招呼了。”

年轻男子矜持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没说话,只是随手将那个薄薄的透明文件袋递给微胖男人,然后空着手,神态自若地通过了安检门。那轻松的姿态,仿佛不是来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而只是来走个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