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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雪中刀影(1 / 2)

雪,是在半夜落下来的。

凌剑锋被窗纸外的簌簌声惊醒时,天还是墨黑的,只有灶房的方向透着点微光——苏轻晚总习惯起夜时给灶膛添把柴,说这样早上起来炕是暖的。

他披衣坐起,右肩的旧伤在阴寒天里隐隐作痛,像有条小蛇在骨缝里钻。空着的左袖垂在炕沿,被从窗缝钻进来的风掀起,晃晃悠悠的,像个无声的叹。

门,忽然被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却在这雪夜的寂静里格外清晰,像有人用指尖敲在冰上。

凌剑锋的手,瞬间握住了枕边的刀。

黑檀木的刀鞘被他摩挲得发亮,桂花纹路在微光里若隐若现。这把刀陪他走过太多夜路,刀鞘里的寒意早已成了他的一部分。

“谁?”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雪落进深潭。

门外没有回应。

只有风卷着雪沫子,打在门板上,发出细碎的响。

凌剑锋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刀身在手里转了半圈,刃口对着门缝。他的影子被灶房的微光投在墙上,像个单臂的鬼影。

门,又被敲响了。

还是三下,不疾不徐,带着种说不出的熟悉。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断魂崖下的茶寮,那个穿青布衫的捕头也是这样敲门,敲三下,停一停,像在数着什么。

“进来。”他收了刀,却没松开手。

门轴“吱呀”一声转开,一股寒气裹着雪粒扑进来,瞬间吹散了屋里的暖意。

门口站着个人。

穿一件灰斗篷,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和一道浅浅的疤——那是被羽族鸦卫的弯刀划出来的,当时差点就断了喉。

是张雅君。

她的手里提着个包袱,斗篷下摆沾着雪,冻成了硬壳,显然走了很远的路。

“你来了。”凌剑锋的声音松了些,却没动。

张雅君摘下兜帽,露出一头被雪打湿的长发,发丝黏在脸颊上,像几道黑痕。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下的青黑比墨还浓,手里的包袱被攥得变了形。

“我来,是想求你件事。”她的声音很哑,像被雪冻过,“一件……你可能不想管的事。”

灶房的门被推开,苏轻晚披着棉袄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盏油灯,灯芯的火苗在风里抖。“是雅君姐姐?”她把灯往桌上一放,光晕里浮着无数雪尘,“快进来烤烤火,看这雪下的,要不一起进被窝暖和暖和?。”

张雅君没动,只是看着凌剑锋,眼神里有挣扎,有疲惫,还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影阁还有余孽。”她说。

凌剑锋的指尖在刀鞘上顿了顿。

影阁。

这个名字像块冰,扔进了他刚暖起来的心湖里。

“不是都烧了吗?”他想起小姑娘那半罐灰,想起镇北王死后那些溃散的残兵,“御史台的文书上说,影阁的密档都抄了,据点也清了。”

“那是明面上的。”张雅君从包袱里掏出一卷纸,摊在桌上,纸页边缘都冻硬了,“这是我在影阁总坛的暗格里找到的,他们还有个‘影窟’,藏在雁门关外的黑松林里,里面全是没露面的死士,领头的是个叫‘夜枭’的人。”

油灯的光落在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像虫子爬过的痕迹。苏轻晚凑过来看,忽然指着其中一个符号:“这是……蚩尤的图腾?”

那符号扭曲狰狞,和黑风渊底红光里的印记一模一样。

张雅君的脸色更白了:“他们想完成镇北王没做完的事——用死士的血献祭,强行破开黑风渊的封印。”

凌剑锋沉默了。

雪,还在下。

落在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像有人在外面敲鼓。

他想起黑风渊的风,想起那道差点吞噬一切的红光,想起赵承影临死前的眼神。那些他以为已经埋葬的东西,原来只是沉在了雪底下,等一个机会就会破土而出。

“你为什么不找朝廷的人?”苏轻晚问,声音里带着担忧,“雅君姐姐,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张雅君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朝廷里有他们的人。上次呈给御史台的密档,被人换了假的,若不是我留了个心眼,连这张图都带不出来。”她看向凌剑锋,目光像雪粒一样扎人,“夫君,我知道你不想再沾这些事,清溪村很好,这里的炊烟很暖……”

“什么时候动手?”凌剑锋忽然打断她。

张雅君愣住了,像是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过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三日后,月圆之夜。”

“好。”凌剑锋把刀往腰后一插,转身往炕边走去,“我去准备些干粮,天亮就走。”

“凌大哥!”苏轻晚抓住他的空袖,指尖冰凉,“你的伤……雁门关那么远,又是黑松林……”

“没事。”他拍了拍她的手,掌心带着刀鞘的寒气,“去去就回。”

张雅君看着他们,忽然从包袱里摸出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续骨膏’,当年从玄水阁带出来的,治旧伤管用。”她的目光落在凌剑锋的空袖上,声音低了些,“还有这个。”

是个铁钩,打磨得很光滑,末端缠着防滑的布条,显然是精心做的。“挂在袖套上,能当个帮手。”

凌剑锋拿起铁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没说谢,只是往空袖里一套,大小正好,钩尖微微上扬,像只蓄势待发的鹰爪。

“天亮就走。”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是对自己说的。

苏轻晚没再拦,只是转身往灶房走:“我去烙些饼,用新磨的面,多放些芝麻,抗饿。”

油灯的光晕里,她的背影很单薄,却挺得很直。

张雅君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凌剑锋,忽然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

凌剑锋没接话。

他知道她羡慕什么。

羡慕这灶房的暖,羡慕这雪夜的静,羡慕那些不需要拔刀的日子。

可有些刀,你不想拔,也得拔。

就像有些债,你不想还,也得还。

天蒙蒙亮时,雪停了。

太阳没出来,天是灰蒙蒙的,像块脏了的玉。

凌剑锋和张雅君背着包袱站在村口,老槐树的枝桠上积着雪,像开了满树的白花。苏轻晚把一摞芝麻饼塞进凌剑锋怀里,饼还热着,烫得他胸口发暖。

“到了雁门关,找个客栈住,别在林子里过夜。”她叮嘱着,把那个布偶塞进他包袱里,“布偶带着,它认路。”

小姑娘也来了,红棉袄上沾着雪,手里捧着个陶罐:“凌大哥,这是我攒的桂花糖,你泡水喝,甜的。”

凌剑锋接过陶罐,塞进怀里,和芝麻饼挤在一起,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走了。”他对张雅君说。

张雅君点了点头,率先踏上积雪的路,灰斗篷的影子在雪地上被拉得很长,像条拖着的蛇。

凌剑锋最后看了一眼村子,看了看站在槐树下的苏轻晚和小姑娘,看了看那些屋顶上的雪和烟——烟是新冒的,带着柴火的味道,混着雪的清冽,往他鼻子里钻。

他转过身,踩着张雅君的脚印往前走。

铁钩在空袖里晃,偶尔碰到腰间的刀鞘,发出“叮”的轻响,像在数着步子。

路很长,雪很厚,脚印很快就会被新的雪盖住。

但他知道,只要往回走,总能找到这条路。

找到这些炊烟,这些人。

这就够了。

张雅君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凌剑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村口的老槐树下,那道红裙的影子还站在那里,像雪地里的一点火,明明灭灭,却始终没动。

“她会等你回来的。”张雅君的声音很轻:“我一定会带你回来”。

“嗯。”凌剑锋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风又起了,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

他的刀,在鞘里轻轻震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催促。

催促他快点走,快点把该做的事做完。

然后,快点回来。

回到这有炊烟的地方。

雪又开始下了。

不是鹅毛大雪,是碎雪,像有人把冰砸成了粉,撒下来。

风很冷,刮在脸上像刀子。

凌剑锋站在隘口,看着远处。

远处是黑松林,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铺在雁门关外。

张雅君站在他身边,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

“就在里面?”凌剑锋问。

“就在里面。”张雅君的声音像冻住的冰,“影窟的入口,在松林最深处的断崖下。”

“有多少人?”

“不知道。”张雅君的手按在腰间的刀上,那把刀很细,像根针,“但不会少。”

凌剑锋的手也在刀上。

他的刀很宽,很厚,是把常用的刀。

刀鞘上沾着雪,雪化了,变成水,顺着木纹往下流,像在哭。

“什么时候动手?”

“等。”张雅君吐出一个字。

等什么?

等天黑。

天黑,才是杀人的时候。

隘口旁有间破庙,庙里没有神佛,只有一堆干草。

他们在干草上坐下,沉默。

沉默是最好的武器,能让人想起很多事。

凌剑锋想起苏轻晚烙的饼,芝麻很香。

张雅君想起影阁的地牢,潮湿,阴冷,老鼠比猫大。

雪还在下。

庙门被风吹得“吱呀”响,像个老太太在咳嗽。

“你不怕?”张雅君忽然问。

凌剑锋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在兜帽下,很亮,像雪地里的狼。

“怕什么?”

“怕死。”

凌剑锋笑了。

笑声很短,像刀划过木头。

“死,有什么好怕的。”他说,“活着,有时候更难,何况还是与你一起。”

张雅君没再说话。

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活着,要守着很多东西。

守着人,守着家,守着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念想。

这些,都比死难。

天黑了。

黑得很快,像有人用墨泼了下来。

黑松林里传出狼嚎,很远,却很清楚,像鬼叫。

“可以走了。”张雅君站起身。

她的刀出鞘,月光下,刀身像条银蛇。

凌剑锋也站起。

他的刀没出鞘,但刀柄很烫,像是有火在里面烧。

黑松林里没有路。

只有树,密密麻麻的树,枝桠交错,像鬼爪。

雪落在树上,簌簌响,像是有人在暗处偷看。

他们走得很慢,很轻。

脚踩在雪上,几乎没有声音。

只有刀,偶尔碰到树枝,发出“咔”的轻响。

突然,张雅君停住了。

凌剑锋也停住。

他听到了声音。

呼吸声。

很粗,很近,就在前面那棵最粗的松树后面。

有两个人。

他们在抽烟,烟味很呛。

“大哥,你说那娘们真会来?”一个声音问,带着不耐烦。

“夜枭大人说的,能有错?”另一个声音很哑,“等拿了那丫头的人头,咱们就能去江南享福了。”

“嘿嘿,话说这灵武城的娘们儿,是不是比塞北的软?”

“你试试就知道了……”

笑声很淫邪,像癞蛤蟆叫。

张雅君的刀,动了。

没有风,刀却像风一样飘了过去。

两声很短的惨叫,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凌剑锋走过去。

两个人倒在雪地里,脖子上各有一道血口,血在雪上,像两朵开得很艳的花。

张雅君的刀上,没有血。

“夜枭很狡猾。”她说,“他知道我会来。”

“所以,他设了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