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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残刀(2 / 2)

小姑娘看到凌剑锋,眼睛一下子亮了,从马背上滑下来,举着布偶就跑过来。

“凌大哥!”

布偶上的图腾,在夕阳下亮得像块小太阳。

凌剑锋看着她跑过来,忽然觉得,眼睛里的雾,散了。

“你怎么来了?”他问,声音还是很哑,却带着点暖意。

“是苏姐姐让我们来的!”小姑娘跑到他面前,仰着头,布偶举得高高的,“苏姐姐说你可能在这里,让我们带着药和吃的来!”

老汉也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篮子,篮子里有饼,有水,还有些草药。

“苏姑娘去京城了,”老汉把篮子递给他,声音很沉,“她说要找御史大人,把镇北王的罪证交上去,还说……还说让你一定等着她。”

凌剑锋接过篮子,看着里面的饼,忽然觉得很饿,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她……安全吗?”

“安全。”老汉点头,“我们村的后生送她去的,都是熟路,羽族的人追不上。”

凌剑锋咬了口饼,饼很干,噎得他直咳嗽,但他吃得很认真,一口一口,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夕阳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疤照得很清楚,却不吓人,反而像刻着的勋章。

小姑娘看着他空着的左袖,忽然把布偶塞给他:“凌大哥,这个给你!我娘说,它能保护好人!”

布偶上的图腾,贴着他的手,暖暖的。

凌剑锋握紧布偶,又握紧了刀。

一只手,握着温暖,一只手,握着冰冷。

这感觉,很奇怪,却很踏实。

“你们要去哪?”他问。

“回清溪村。”老汉说,“苏姑娘说,那里的地还能种,房子还能盖,只要人在,村子就在。”

凌剑锋看着他们,看着那些举着锄头、镰刀的老百姓,忽然明白了。

有些东西,比刀更厉害。

比镇北王的银甲厉害,比羽族的翅膀厉害,比蚩尤的红光厉害。

是活下去的念头。

是重建家园的勇气。

是相信,总有一天,黑风会停,阳光会来。

“我跟你们走。”凌剑锋说。

老汉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好!村里正好缺个会劈柴的!”

小姑娘也笑了,笑得像朵花:“凌大哥,我给你留了最好的那块桂花糕!”

风,又柔了些。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在一起,很长,很暖。

凌剑锋的刀,拖在黑沙上,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哼一首很简单的歌。

歌里,有清溪村的炊烟,有镜湖的水,有玄水阁的光,还有黑风渊的风。

这些,都成了他的一部分。

像他右肩的伤,像他空着的左袖,像他手里的残刀。

不完美,却真实。

他不知道苏轻晚能不能在京城成功,不知道镇北王的余党会不会再来,不知道渊底的红光会不会再次跳动。

但他知道,路还在脚下。

刀还在手里。

只要往前走,只要刀还能劈,就总有希望。

夕阳,终于沉了下去。

但天边,还有光。

很淡,却很亮,像星星,像他手里的刀,像小姑娘布偶上的图腾。

像所有,不肯熄灭的希望。

清溪村的烟,是暖的。

凌剑锋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看着各家屋顶升起的烟柱,像无数根细瘦的手指,挠着灰蓝色的天。风里裹着柴火的味道,混着新翻的泥土气,往人鼻子里钻。

“凌大哥,发什么呆?”

小姑娘抱着一捆柴从他身边跑过,红棉袄的衣角扫过他的空袖。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只捞到一把风。

“没什么。”他笑了笑,声音里还带着伤后的沙哑,“在看烟。”

“烟有什么好看的?”小姑娘把柴往灶房门口一扔,拍了拍手,“苏姐姐说,等她从京城回来,教我们做桂花糕,用新收的糯米,还有后院那棵老桂树的花,到时候烟里都会带甜味呢。”

凌剑锋望向村西头,那里有几户人家正在盖房子,椽子搭得老高,几个后生站在顶上吆喝,夯土的号子声震得空气都发颤。他的刀靠在槐树根上,刀身被他用粗布擦得发亮,那些缺口在阳光下像一排牙齿,笑咧咧的。

“苏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快了吧。”小姑娘捡起地上的布偶,塞进他手里,“你看,布偶都快急得长霉了。”

布偶上的图腾沾了点灰,他用仅剩的右手轻轻抹掉。这布偶陪他走过黑风渊,陪他爬过沙丘,现在又跟着到了清溪村,布面磨得起了毛,却比刚见时更暖和。

“张大爷说,你劈柴比村里最壮的后生还快。”小姑娘仰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就是……用一只手,累不累?”

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虎口处磨出了新的茧,和旧茧叠在一起,硬得像块小石子。“习惯了就不累。”他说的是实话,刚开始用左手(虽然空着)扶柴,右手劈刀,总把柴劈得七零八落,现在却能劈得整整齐齐,码在灶房后墙根,像一排站军姿的兵。

“凌大哥,你看!”小姑娘忽然指向村口,那里扬起一阵尘土,一辆马车正“咕噜咕噜”往里跑,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熟悉的脸。

凌剑锋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苏轻晚回来了。

马车在槐树前停住,苏轻晚跳下来时差点崴了脚,裙摆上沾着京城的灰,头发也乱了,但眼睛亮得惊人。“我回来了!”她喊着,声音带着跑调的兴奋。

凌剑锋没动,看着她跑到自己面前,看着她伸手碰了碰他的空袖,指尖微微发颤。“疼吗?”她问。

“早不疼了。”他捡起刀,刀身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看,还能用。”

“傻子。”苏轻晚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刀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御史大人把镇北王的罪证呈上去了,朝廷派了新的将军来,羽族的残部也被收拾了,以后……以后没人敢再欺负清溪村了。”

“我知道。”凌剑锋笑了,“村里盖房子的后生,今天都多夯了三下土。”

炊烟越来越密,把整个村子裹在里面,像一床厚实的棉絮。张大爷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老远就喊:“小苏姑娘,带回来的桂花糖呢?说好给孩子们做糕的!”

“来了来了!”苏轻晚转身去马车里翻包袱,红裙角在烟里飘。

凌剑锋捡起布偶,塞进怀里,又捡起刀,往灶房走。劈柴要趁早,晚上做桂花糕,得烧最旺的火。

刀身划过空气,带着风声,和村里的夯土号子、孩子们的笑、远处的马嘶、近处的柴火噼啪声,混在一起,成了清溪村的新调子。

这调子没有黑风渊的肃杀,没有京城的诡谲,只有烟的暖,和刀的稳。

他想,以后的日子,大概就是这样了——

用一只手劈柴,看苏轻晚教孩子们写字,等桂花落了,就和小姑娘一起,把花瓣收进布偶的口袋里。

刀,偶尔还能派上用场,比如砍断过粗的柴火,或者……在苏轻晚做糕时,帮她劈碎块冰糖。

至于那些过往的血与痛,就像刀上的缺口,不必刻意记,也不必刻意忘。它们就在那里,提醒着现在的烟,有多暖。

灶房的火起来了,烟柱又高了些,混着远处新房的夯土灰,在天上慢慢散成一片软云。

凌剑锋靠在门框上,看着苏轻晚踮脚往灶膛里添柴,忽然觉得,这只手,够了。

够握着刀,够接住掉下来的桂花,够撑起一个……有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