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黑风渊的风,竟也有停的时候。
停得像死了一样。
凌剑锋还靠在那块巨石上,右肩的刀没拔出来,血早就凝住了,黑红的,像干涸的泥。他的眼睛闭着,睫毛上结了层霜,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
有人来了。
脚步声很轻,像猫踩在雪上。
来的是个女人,穿着灰布裙,手里提着个药箱,头发用根木簪绾着,脸上有几道浅浅的疤,却不难看,反而像藏着故事。
她走到凌剑锋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然后,她笑了。
笑声很淡,像风掠过水面。
“命真硬。”
她打开药箱,里面没有金疮药,没有绷带,只有一把小刀,一个瓷瓶,还有块黑布。
小刀很薄,亮得像冰。她用小刀轻轻撬开凌剑锋咬紧的牙关,倒了点瓷瓶里的药汁进去。药汁是黑的,带着股土腥味,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凌剑锋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咽了下去。
女人又拿出黑布,小心翼翼地缠在他右肩的刀上,缠得很紧,然后抓住刀柄,猛地一拔。
“噗!”
血,又涌了出来,这次是鲜红的,带着点热气。
女人没慌,从药箱底层摸出一把草药,揉碎了,按在伤口上,再用黑布缠好。动作很快,很熟练,像做过无数次。
“三天内,别死。”她说着,站起身,看了看渊底那团被金链缠住的红光,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否则,没人给你收尸。”
她转身就走,灰布裙在黑沙上拖出一道痕,很快就消失在沙丘后,像从未出现过。
风,又开始刮了。
这次的风很柔,带着点暖意,像春天的风。
凌剑锋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然后是眼皮。
他睁开了眼睛。
天很蓝,云很白,和黑风渊的黑,格格不入。他眨了眨眼,视线很模糊,像蒙着层雾。
“水……”
他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
没人应。
只有风,在他耳边轻轻吹。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都疼,像被拆开了又重新拼起来。右肩的伤口被草药捂着,很烫,却奇异地不那么痛了。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
手上全是疤,旧的叠着新的,像幅丑陋的画。画的尽头,是空荡荡的左袖。
他的左臂,不见了。
从肩膀往下,都不见了,伤口被黑布缠着,鼓鼓囊囊的,像藏着块石头。
凌剑锋看着空荡荡的左袖,忽然笑了。
笑得很干,像风吹过枯骨。
原来,镇北王的枪,还是刺中了。
刺中了他的左臂,然后……被他自己砍了下来?
他记不清了。
记不清是怎么砍的,记不清疼不疼,只记得那道金光,很亮,亮得像要把眼睛烧瞎。
他抬起右手,摸了摸左肩的空袖,动作很僵硬,像个刚学会用手的孩子。
“也好。”他对自己说,“省得碍事。”
刀,还在地上。
离他不远,刀柄上的铁环在风里轻轻碰,发出“叮”的响,像在叫他。
他伸出右手,想去够。
够不着。
太远了。
他又试了一次,身体一歪,从巨石上摔了下来,重重地砸在黑沙上,伤口的疼瞬间炸开,像有无数把小刀在里面搅。
他咳出一口血,血落在黑沙上,很快被风吹成了暗红。
他看着那把刀。
刀身是弯的,像月牙,刃口有几个缺口,是砍在镇北王的银甲上崩的。刀柄缠着布条,布条上全是血,黑的,红的,还有点草药的绿。
这把刀,陪他走了很多路。
从关外到江南,从酒馆到镜湖,从玄水阁到黑风渊。
砍过鸦卫,劈过鹤使,挡过枪矛,也……割过自己的肉。
现在,它躺在那里,像个老朋友,静静地看着他。
凌剑锋笑了。
他用右手撑着黑沙,一点一点地爬。
每爬一步,伤口就疼一下,血就渗出一点,在沙上留下个红印。
很近的距离,他爬了很久,久到太阳都西斜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断了的蛇。
终于,他抓住了刀柄。
刀柄很凉,带着黑沙的温度。
他握紧了。
这一次,很稳。
他用刀柄撑着,慢慢站起来。
右肩的伤口在叫,空着的左肩在晃,但他站得很直,像株被雷劈过却没死的树。
他抬起刀,对着夕阳。
刀身的缺口,把夕阳切成了好几块,像破碎的金。
“还能用。”他说。
风,忽然带来了马蹄声。
不是镇北王的马蹄声,很轻,很杂,像有很多人,骑着马,在慢慢靠近。
凌剑锋握紧刀,转身,面向声音来的方向。
沙丘后,果然冒出了人影。
不是士兵,不是羽族。
是些老百姓,穿着粗布衣裳,手里拿着锄头、镰刀,还有几个,举着木棍。
领头的是个老汉,皮肤黝黑,手里牵着一匹马,马背上坐着个小姑娘,穿着红棉袄,怀里抱着个布偶。
是清溪村的老汉,还有那个举着布偶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