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红的夜行靴碾过归墟旧道的碎石时,腐木气息混着铁锈味直往鼻腔里钻。
她摸向腰间短刀的指节发白——三日前郑灵萱撕《新命律》那夜,这里的地脉便开始震颤,此刻更有细碎的金粉从石缝里渗出,像极了命簿残页燃烧时的余烬。
残魂执笔人的身影在断墙后浮起时,她的短刀已出鞘三寸。
那是个裹着灰袍的虚影,右手执着褪色的狼毫,正将一片染血的《新命律》残页按进地脉裂隙。
李小红看清了残页上的字——是前日里她亲眼见着被农妇撕碎的律令:“女子可习刀枪”。
“放肆!”她低喝一声,短刀裹挟着风刃劈向地脉。
刀尖即将触到残页的刹那,无形力场如铜墙铁壁撞来,震得她虎口迸裂,短刀“当啷”坠地。
虚影转过脸,半张脸是监正的轮廓,半张脸却爬满扭曲的墨痕:“影卫也配管天?”
李小红咬着牙去捡刀,指腹擦过碎石上的金粉,忽然想起郑灵萱说过“命簿最会偷人心愿”。
她望着虚影继续往地脉里埋残页——有书生撕碎的“不必科举”,有绣娘扯烂的“无需贤良”,每一片都是被“共写”浪潮里“应该自由”的声音碾碎的真实欲念。
“我偏要管!”她抽出袖中淬毒的柳叶镖,可镖尖刚触到虚影,便像扎进了水里。
地脉突然震颤,虚影的笑声混着碎石滚落声炸响:“等新命桩成,这天下的‘不自由’,都要变成我的养料!”
李小红跌坐在地,看着最后一片残页被埋入地脉。
她扯下衣襟裹住流血的手,玄色劲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必须赶回去,必须告诉盟主。
梅园议事厅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时,李小红正单膝跪在青砖上。
她额角的血滴在地上,将“归墟”二字的密报晕开一片红:“那残魂用的是被撕碎的‘不自由’残页,埋进地脉像在钉桩……”
顾修然的指节抵着下颌,目光沉如深潭。
他拾起李小红带回来的半片残页,上面“我不想考秀才”的字迹还带着泪渍:“他在用‘被否定的愿望’做根。那些被劝‘你该自由’的人,反而把‘想当恶人’‘想躺平’的执念喂给了命簿。”
郑灵萱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案头林婉儿新配的药盏,枣香里混着陌生的辛味——那是逆愿香的原料。
“去请林医首。”她声音发哑,“要能让人醒梦的香,不是让人做美梦,是让人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
林婉儿捧着青瓷药罐进来时,发间的木簪还沾着药柜的木屑。
她掀开罐盖,看那团深褐色的香泥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这香会刺醒执念,有人可能会哭,有人可能会喊……”
“哭和喊才好。”郑灵萱将香泥捏成细条,“自由不该是别人给的模板,该是自己从心里扒拉出来的刺。”
第二日,郑灵萱背着装香的竹篓走村串户。
她没带刀,没带剑,只提了盏陶制的香炉。
在青牛镇的晒谷场,她点燃第一支逆愿香:“你们有没有哪天,就想什么都不干?”
赤膊的农夫攥着锄头冲过来时,香雾正漫过他的眉梢。
他突然顿住,锄头“哐当”落地,眼泪“哗哗”砸在泥地上:“我就是不想考秀才!我就想种我的地,喂我的鸡!行不行!”
在绣坊后院,染布的阿姐闻见香,突然把绣了一半的并蒂莲撕得粉碎:“我不爱绣花!我就爱舞刀!”
在书院门口,最守规矩的书童打翻了砚台:“我不想背《论语》!我想养鸽子!”
归墟旧道的地脉在震颤。
李小红守在山脚下,看着埋命桩的地方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金粉残页“轰”地窜起赤焰——那是被唤醒的真实愿望在燃烧,烧得虚影尖啸着碎裂,烧得地脉里的“新命桩”寸寸崩解。
暮色漫进梅园时,郑灵萱的竹篓空了。
她踩着满地残香回屋,却在案头看见一页残稿。
宣纸上的字迹是她自己的,力透纸背:“顾修然,命中注定与我共掌命簿,永生不离。”
她的指尖发颤。
这不是伪造的,墨迹里还带着她惯用的松烟墨香——是她潜意识里,仍想用“共写”的锁链拴住他。
窗外忽有雪落。
顾修然立在雪地里,手中的合璧玉符泛着冷光。
他望着她,声音轻得像落在玉符上的雪:“你撕了天书,可还舍不得撕掉心里的那本。”
郑灵萱的目光落在玉符上。
那枚曾被补过的玉符,此刻正裂开一道细纹,映出虚空中一行淡金色的字:“第489次修正暂停——因‘执笔者’开始自我修正。”
她攥紧那页残稿,指节发白。
炉中的炭火烧得正旺,纸页边缘已经卷起焦黑的边。
可她迟迟没有松手,像在等什么——等心里最后那根名为“注定”的线,彻底烧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