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抱着《新命律》跑过来时,发间银簪撞在律书上,叮铃作响:"附录第三十七条要加案例!"她把怀里的布卷抖开,正是方才老张头写的"甜过命","卖糖人、厨子、种芍药的,都该写进律例里!"郑灵萱接过布卷,见边角还沾着糖渣,想起去年在第三个世界,秦香玉唱曲时落的蜜饯碎屑——原来每个世界的甜,都是百姓自己熬的。
三日后的逆鳞堂外,晨雾还未散尽,人潮已漫过青石板。
郑灵萱没登高台,只搬了张竹凳坐在人群最中间。
顾修然替她垫了层狐皮,她却推回去:"要坐,便坐得和他们一样。"她摸出支普通狼毫,笔杆上还留着削竹的毛刺——这是李小红昨夜在灶房,用劈柴的边角料削的。
"我先写。"她蘸了蘸粗陶碗里的墨,墨迹在宣纸上洇开时,人群突然静得能听见心跳,"我叫郑灵萱,我不完美。"她顿了顿,笔尖在"不完美"三个字上停了停,像在描摹当年收服神兽时被赵虎砍的那道疤,"但我活着。"
第一声抽噎从后排传来。
是东市卖炊饼的王婶,她总说自己手粗嫁不出去,此刻攥着笔的手直抖:"我...我想嫁隔壁阿花。"话音未落,旁边戴斗笠的汉子摘下帽子——竟是阿花本人,脸涨得比炊饼还红:"我也想。"
"我不想当英雄!"有个穿短打的少年挤进来,肩上还留着习武时蹭的草屑,"我阿爹非让我学周大侠行侠仗义,可我就想在茶棚听书!"周剑飞正站在他身后,闻言拍了拍他肩膀:"不想当就不当,我当年也想偷懒。"少年愣住,周剑飞笑出白牙:"骗你的,我从小就爱舞刀,但你不一样——你的命,你说的算。"
最边上的竹凳被轻轻碰了碰。
郑灵萱低头,看见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手里攥着半块糖人,糖渣掉在宣纸上:"我...我想偷懒一天。"她声音细得像蚊鸣,"阿娘总让我拾柴火,可我想看云。"
墨迹在宣纸上晕成一片星河。
卖糖人的老张头写"甜过命",阿禾写"满院芍药",小丫头写"偷懒看云"——每一笔下去,山风都卷着墨香往七州方向吹。
郑灵萱望着渐起的墨雾,突然握住顾修然的手:"你听。"
远处传来轰然巨响。
伪书斋塌了。
烟尘里窜出道黑影,袖角翻卷时闪过半枚残印——正是"命簿监正"的徽记。
李小红的暗刃擦着黑影飞过,钉在塌墙的砖缝里,刃身上沾着半片黑鳞:"是当年孙二娘的毒鳞,她没死。"她声音冷得像冰锥,可眼底的光却烧得更旺,"主上,要追吗?"
"不用。"郑灵萱望着那片废墟,嘴角勾出笑,"他们塌了一次,还会塌第二次。
但百姓的笔,只会越写越沉。"
夜至三更,顾修然翻书的动作突然顿住。
残烛在案头跳了跳,把他的影子投在《新命律》上,像只展开翅膀的鹰。
那页批注泛着旧黄,字迹却清晰如昨:"穿书非单向,魂契可逆。
若情深至极,写者亦可入书,被写者反成主笔。"
他猛地抬头。
郑灵萱正坐在窗下改律例,月光透过窗纸落在她发间,把几缕银丝染成霜。
他走过去,指尖抚过她后颈未散的纸灰——那是书斋崩塌时,他没能替她拍净的。
"你早就知道。"他声音发颤,像当年在山洞里,她抱着神兽幼崽钻出来时,他藏在袖子里发抖的手,"你留下,不只是为了他们......"
郑灵萱的笔尖在"厨子"二字上顿住。
墨迹晕开,把"子"字的最后一笔拉成条温柔的线。
她没说话,只吹熄了案头的烛。
黑暗中,窗台上那盏她亲手做的陶灯却亮了——那是小丫头今天送的,说"偷懒看云"时,偷偷塞给她的。
灯芯噼啪响了两声。
顾修然望着那点光,突然笑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狼毫,笔杆上的毛刺扎得他掌心发痒——像极了当年,他在山洞里第一次触到她的手。
更鼓声敲过五下时,李小红的暗号在窗外轻响。
郑灵萱推开窗,冷冽的风卷着药香扑进来。
影卫组长的声音压得极低:"林姑娘的医馆,有急讯。"
郑灵萱系紧斗篷时,顾修然已替她拿好狼毫。
笔杆上的毛刺蹭过掌心,像句没说出口的承诺。
她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个世界的山洞里,神兽幼崽舔她手心的触感——温暖,柔软,带着破壳而出的力量。
"走。"她对顾修然笑,"去看看,这次又是什么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