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萱的指尖刚碰到玉佩碎片上的小字,掌心便像被烫了一下。
那行“此生命,自你口中生”的刻痕带着凉意,顺着血脉往心口钻,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发疼。
顾修然的目光还落在她脸上,月光漫过他眉骨,将眼尾的细纹镀成银线。
他明明在笑,可郑灵萱忽然想起初见时他站在梅花树下的模样——那时他腰间玉佩的青莲纹亮得像要滴出水来,如今那抹青痕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被写的?”她喉咙发紧,声音比雪还凉。
顾修然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在身侧蜷了蜷,又慢慢松开。
“灵萱,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伸手想碰她的手背,中途又顿住,转而抚上自己心口。
那里原本该有青莲纹盘踞的位置,只剩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痕,像被风揉皱的纸。
郑灵萱后退半步,靴底碾碎一片薄冰。
碎冰声里,她听见程七的虚影消散前那句“你本不该存在”,像根刺扎进后颈。
第二日卯时三刻,林婉儿捧着药箱敲开郑灵萱的门。
小医首的指尖还沾着艾草香,搭在顾修然腕上时却抖得厉害。
“夫人,您看这脉象——”她翻开顾修然的衣袖,腕间皮肤下的血管若隐若现,“像春雾里的溪水,看得见流动,摸不着源头。”她突然攥紧郑灵萱的手腕,“他的经络……他的经络是散的,像有人用线勉强串起来的木偶!”
郑灵萱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日顾修然替她挡下刺客时,鲜血浸透的衣襟下,伤口愈合得快得反常——原来不是他武功高,是“被写的人”不该死?
未时,苏瑶抱着一摞泛黄的卷宗撞进偏厅。
“夫人,查遍三十七个州府的江湖志、镖局录、门派牒——”她掀开最上面的册子,纸页簌簌作响,“顾公子的名字第一次出现,是三年前您坠崖的那夜。”她指尖点在“三月初七”四个字上,墨迹晕开,像块没擦干净的泪渍,“之前的,全是空白。”
李小红从梁上翻下来,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风。
“属下跟着夫人走南闯北七年,”她按住腰间短刃,目光像淬了毒的针,“他总在您最危险时出现,说最合您心意的话。上回您为神兽发狂,他说‘你若成魔,我便做那最疯的护法’;前月您为林姑娘的病焦心,他又说‘我在南海寻到千年人参’——”她突然冷笑,“巧得像早知道您要什么。”
郑灵萱靠在雕花椅上,望着窗棂外的雪。
雪停了,可天还是阴的,像块浸了水的灰布。
她摸出袖中那半块玉佩,刻字的地方被体温焐得发烫。
“如果他是假的,”她轻声问,“为何我每次看他眼睛,心会痛?”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喧哗。
马如龙的枣红马踢翻了石凳,他抱着个描金檀木盒冲进来,额角还沾着草屑。
“夫人要的万象镜,”他掀开盒盖,青铜镜面映出众人影子,“这镜能照见本源——是人是鬼,是虚是实,一照便知。”
顾修然走进来的时候,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郑灵萱凑过去,只见镜中他的轮廓像被水冲开的墨,先是眉峰淡了,接着眼角的细纹化了,最后整个人影碎成千万道笔迹:“温润如玉”“智谋无双”“永不背叛”……每一笔都带着她熟悉的力道,是她当年在闺阁里写话本时,蘸着朱砂在宣纸上落的字。
“原来他是我写给自己的情书。”郑灵萱笑了,眼泪却砸在镜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当晚,刘媚娘的谣言像长了翅膀。
演武场的灯笼下,几个弟子交头接耳:“听说夫人连夫君都是编的?”“那咱们跟着她,算什么?”苏瑶的剑“嗡”地出鞘,剑尖挑起那人大襟:“就算他是写的,也是夫人用十年真心、百次生死、千句牵挂写的!”她转头看向郑灵萱,眼里亮得像星子,“您写的人,比这江湖上所有活人都真!”
郑灵萱站在廊下,听着演武场的喧嚣渐次平息。
她摸了摸心口,那里还留着顾修然替她挡刀时的温度——假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烫的血?
深夜,密室的烛火忽明忽暗。
郑灵萱盯着案头的碎玉佩,又看了看窗外顾修然守夜的身影。
他抱臂靠在廊柱上,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像要渗进她的骨血里。
她突然起身,推开窗。
冷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她却觉得从未如此清醒。
第三日清晨,李小红敲了三次门,里面都没有动静。
她凑近门缝,只听见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又像心跳。
第四日卯时,晨雾未散。
密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郑灵萱走出来,发间沾着墨渍,眼底有青痕,可目光亮得惊人。
她望着守在门外的顾修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心口那道淡痕。
“既然是我写的,”她笑了,声音比晨钟还清越,“那我便重写一个——”她指尖拂过他眉峰,“更真的。”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沾在青瓦飞檐上。
郑灵萱推开门时,李小红正用短刃挑开窗纸——这是她守了三夜养成的习惯,可此刻刀刃"当啷"坠地。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郑灵萱。
发间墨渍从鬓角晕到耳后,像朵开败的墨梅;眼底青痕深得能盛住半盏夜露,可那双眼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剑,劈开了晨雾里所有的混沌。
"夫人!"苏瑶最先扑过来,发间银铃撞得叮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