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门被李小红推开时,晨雾正顺着窗棂往屋里钻。
苏瑶的绣鞋先迈进来,发间银铃叮当:“小姐召得急,我连算盘都没放下——”话音戛然而止,她抬眼便撞进郑灵萱的目光里。
那目光像淬了火的剑,从前总收在鞘中,如今却明晃晃悬在半空,惊得她后脚跟差点绊到门槛。
林婉儿跟在她身后,药箱撞在门框上“咚”一声。
她慌忙去扶,抬头见郑灵萱坐在主位,腕间符印虽淡了,可那抹红却像渗进了骨血里,连眉峰都染着股说不出的锐劲。
“灵萱?”她试探着唤,手还按在药箱搭扣上。
最后进来的是顾修然。
他随手带上门,衣袂扫过青砖地面,抬眼便与郑灵萱对视。
她望着他腰间晃动的青玉牌——那是去年中秋她亲手雕的,刻着并蒂莲,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坐。”郑灵萱指了指下手位,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压得满室空气发沉。
苏瑶先坐不住,往前探着身子:“小姐,您说要开堂讲课?主题是……”她咽了咽口水,“怎么写死你们自己?”
“执笔人总爱写别人的命。”郑灵萱伸手摩挲着案上的玉瓶,瓶身还残留着墨汁跳动时的余温,“可他们忘了,命簿也是纸做的,纸会烧,会烂,会被人撕成碎片。”她抬眼扫过众人,落在顾修然身上时软了软,“我要让所有被写的人明白——执笔人最怕的,是被写的人学会执笔。”
顾修然忽然笑了,指尖叩了叩腰间玉佩:“我昨日翻书,见古人说‘墨以载道,纸以承心’。忽然想到,若以香为墨,以人为纸……”他解下玉佩放在案上,玉面还留着体温,“这是你送我的定情物,刻着并蒂莲的纹路能引气。你的情绪波动,能顺着香气渗进别人的梦。”
郑灵萱指尖抚过玉佩上的纹路,心跳漏了一拍。
原来他早就在筹谋,原来他把她随口说的“玉要贴身戴才养”,记了整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
“好。”她将玉佩推回他掌心,“苏瑶,去把过去半年敌方执笔人的言行记录调来。我要他们说得最多的十个词。”
苏瑶眼睛一亮,掏出袖中记满数字的绢帕:“我早让人盯着了!他们总说‘服从’‘纠正’‘清除’‘错误’……”她掰着手指头数,“最常说的是‘规则不可破’,说了二百三十七次。”
“林婉儿。”郑灵萱转向医首,“用这些词做引子,调一炉‘梦语香’。吸了这香的人,会在梦里反复念这些词,念到自己都信了——原来他们才是违背规则的那个。”
林婉儿的手指在药箱里翻动,取出几味药材:“需要曼陀罗引梦,龙涎香固魂,再加……”她抬头笑,“再加你掌心那滴墨汁。他们的墨,用来写他们的反诗。”
李小红突然开口,声音像刀割过石板:“投放的事交给我。他们每日辰时喝参汤,我让人把香粉拌进参须里。”她摸了摸腰间短刀,“就算他们发现,影卫的毒针也能让他们闭紧嘴。”
郑灵萱望着他们,忽然想起初入江湖时,李小红还会为她打跑抢糖葫芦的小乞丐;苏瑶数银子时总把算盘拨得山响;林婉儿熬药时总沾得满手药渍。
那时她总觉得自己是外来者,要小心藏起锋芒。
可现在——她望着顾修然眼里的光,那光里有她,有他们,有所有被写却不肯认命的人。
三日后的逆鳞堂前广场,日头刚爬上飞檐。
高台上悬着三丈长的空白命簿,被风掀起一角,发出“哗啦”轻响。
郑灵萱站在坛中央,顾修然亲手为她点的沉水香在铜炉里腾起青烟。
那烟不像寻常香雾般散,倒像有只无形的手在半空写字,一笔一画凝出金漆大字:“命不是写的,是活出来的。”
台下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敌方执笔人挤在前排,玄色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己方的江湖客、医女、影卫站在后面,连呼吸都放轻了。
程七的虚影从罗盘里钻出来,向来古板的脸此刻皱成一团:“她……她在教他们怎么不当傀儡。”
郑灵萱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忽然笑了。
她抬手接住一缕香雾,那雾在她掌心凝成“自由”二字,又散作星子落进人群里。
有个穿粗布衫的少年抬手去接,眼里的光比星子还亮;有个裹着斗笠的妇人摘下帽子,露出脸上被命簿标记的红印,却笑得像重见天日。
“今日这堂课,只讲一件事。”她的声音混着香雾散出去,像春雷击破冻土,“执笔人能写你们的生,你们就能写他们的死。”
人群中突然有道玄色身影晃了晃。
那是敌方最年长的执笔人,他攥着腰间的命簿,指节发白。
他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
“荒谬!”
话未说完,他突然捂住嘴。
台下众人的目光唰地扫过去,却见他额角渗出汗珠,眼神慌乱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郑灵萱望着他,笑得更深了。
她知道,此刻那炉“梦语香”正顺着风钻进他的鼻腔,在他梦里一遍又一遍重复:“规则不可破,规则不可破……”而他腰间的命簿里,正有一行血字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