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住!”
“我……不行了……”
“你是巨龙,骄傲、高贵的巨龙!你不能倒在这里,这里不是你的归宿!”哈拉尔·日冕用勉励的语气说着,但话音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扭曲和愤怒,他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沙哑,像是在撕扯着自己的内心。
“但我真的……不行了……我……坚持不住了。”巨龙的声音低沉、断续,从胸腔深处传出,混合着剧烈的喘息和血液翻腾的声音。
听到巨龙回应的哈拉尔不再说什么,而是闭上了双眼,脸上尽是痛苦之色。雨水不停地打在龙背上,打在他的盔甲上,顺着肩甲流下,在缝隙间汇聚成一道又一道细流。
雷声滚滚,像在为他们的命运鸣响丧钟。
作为剑术大师的他通常步行作战,他会骑马,但他只有在赶路时才会选择骑马,因为战马配不上他高贵的身份。同样他也会御龙,但第一次御龙就是这种结果……
雨雾在他脸上打成一道道痕迹,他几乎连呼吸都被风压制住了。他知道他的伙伴受伤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视野的盲区,箭矢命中了巨龙的腹部。
他刚才听见那金属般的碰撞声,也听见鳞甲被撕裂的那一瞬间的闷响,而且还不止一下。他知道他的伙伴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了,这不是能用话语改变的,他不是法师,能治疗巨龙的伤势。
就在闭眼的功夫,巨龙那巨大的翅膀扇动着,带起狂风,将雨水搅成雾幕。
“必须!清除!”巨龙嘶吼一声后,猛地扇动翅膀,试图让自己飞得更高。那一声嘶吼如雷鸣般震彻,带着痛苦、怒火与最后的倔强。
哈拉尔睁开了双眼,转动脑袋,试图寻找巨龙和龙王子,但他什么也没看到,只有雨幕。风在吼叫,云在翻滚,一切都被湮没在灰白的暴雨中。
直到闪电划过,他看到了,但结果不是他想要的。拉远了,远到根本无法联系。那一瞬间,他的心像被撕裂,剧烈地燃烧着,因痛苦,因无奈,因有力无处使。
接着,他又看向了前方,前方是峭壁。但他认出了这是哪里,他以前见过,以前来过。他知道那峭壁之上是贵族区,是观景台。
巨龙在逐渐拉高,向峭壁上方飞去。他的翅膀在风雨中如同撕裂空气的刃,闪电一照,满是伤痕的鳞甲反射出惨淡的银光。
“接下来……靠你……自己了。”
巨龙又说了一句,说的过程中,翅膀扇动的频率更快了,像是在用最后的力气为他的骑士开辟一条生路。
观景台,也就是战前马雷基斯俯瞰洛瑟恩的观景台,现在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因为地势和视野的缘故,因为突出的缘故,四架重型弩炮被部署在这里。周围修筑了工事,拒马、沙袋、木桩,此地已然变成了一个临时的火力阵地。
弩炮不停地射击着,震耳欲聋的弦鸣声与金属齿轮的摩擦声混合在一起,像暴风中撕扯的锁链。士兵们轮番操作,弩身被拉满后,咔的一声闷响,弦索锁死。
装填者们扛着弩矢,雨水在他们的头盔滑落,他们的眼睛在雷光下闪烁。巨大的弩矢比他们的身高还要高一截,矢身黑亮,两人合力将弩矢抬起,对准滑槽,小心推入轨道中。
他们屏息,等待天穹再一次撕裂。当闪电炸响的那一瞬间,电光照亮了他们的脸,也照亮了整个战场,他们捕捉到了目标的轮廓。
轮廓是捕捉到了,但士兵们也愣住了。
他们看到了一个脑袋,一个硕大的脑袋,从雨幕中出现,仿佛山岳坠落。那近在咫尺的嘴大张着,内部翻滚的红光映亮了他们的盔甲,龙息在积蓄着。
“调整俯角!调整俯角!”
百夫长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然而,他还是慢了,空气在那一刻沸腾了。
没有预兆,也没有喘息的机会,巨龙的喉腔在高频的振动中鼓胀、隆起,那是毁灭降临前的征兆。下一秒,赤红的火光喷薄而出,仿佛将整个夜幕撕裂。龙息呼啸着扑向阵地,火浪在雨中腾起,如同一条由光与热组成的怒蛇,将一切吞没。
最前方的拒马在瞬间被点燃,木桩、沙袋统统炸裂。雨水被蒸发成水蒸气,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被焚烧的木头发出刺耳的噼啪声,那是火焰与水汽撕扯的声音。
士兵们根本来不及反应,闪电的残光还在他们眼中闪烁,火焰就已将他们吞噬。站得最近的士兵直接被冲击波掀翻,充当雨衣的防水布被点燃,黑色甲片被炙烤到发红。有人惨叫着,有人扑倒在地试图用水扑灭身上的火焰,但火焰咬得太紧,就像活物一样。
弩炮还保持着被拉满的姿势,弦索在高温中绷紧、扭曲,发出金属被炙烤的呻吟。弩身的木料噼啪炸裂,滚烫的弩矢落在石砖上,发出嘶嘶声。有人试图重新操作弩炮,却被突然坍塌的支架压倒,那巨大的弩臂在火中断裂,像折翼的兽骨一样掉落。
阵地在燃烧,沙袋里的湿沙因高温炸开,蒸汽腾起,混合着浓烟与灰烬,几乎将整片高台都笼罩进去。火光在雨中闪烁,照亮那些正在溃散、痛苦翻滚的身影。
一名士兵的头盔被火焰烤得发亮,他挣扎着想要摘下,但手还没碰到金属,皮肤就被灼成焦黑。他倒下了,连同他身旁的同袍一起,化作燃烧的影子。
哈拉尔在龙背上看到这一切,火光反射在他的眼中,像无数个破碎的太阳。他能听见那些在火焰中消失的尖叫,能看见那片阵地的轮廓在烈焰中塌陷、扭曲。
这一刻,观景台不再是观景台,而是一处炼狱。弩炮阵地彻底被摧毁,拒马、沙袋、士兵、金属、鲜血与石块在火海中混为一体。
雨依旧在下,但再大的雨也扑不灭这股烈焰。它从龙息的余烬中燃起,从士兵的衣甲、皮肤、骨骼上蔓延,一点点吞噬着最后的形体。
然而,完成这毁灭性一击的巨龙也没得着好,在观景台不远的地方,是卡卓因所在家族的宅邸,宅邸的天台上,是收割者弩炮阵地。
沉闷的撞弦声撕裂了暴雨的节奏,弩矢撕开空气,带着雷霆与死寂的呼啸声飞掠而出。
伴随着指挥官撕裂喉咙的命令,弩炮开火了。
哈拉尔凭着本能的反应侧身躲避着,两支弩矢擦着他的身旁掠过。但巨龙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他的体型太庞大,太显眼,也太虚弱。
箭矢的尖端穿透鳞甲、击碎骨骼、撕裂血肉。一支射入左眼,爆裂的血液与碎屑混合成血雾;第二支钉入头顶,火花与血水同时迸射;第三支擦过下颚,撕开了鳞片,连带着半边面孔都被掀开。
然而,他没有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只是低吼了一声,那声音更像是一种不屈的呼吸。他依旧倔强地拍打翅膀,哪怕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哪怕视线被雨水与血液遮蔽,他仍在飞着,坚持着,拉高着,一寸又一寸地向天爬升。
雨打在哈拉尔的脸上,像是灼烧一样,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但他仍死死盯着前方。他的脸上除了雨水,还有泪水。
他知道,他的伙伴彻底坚持不住了。
他能感觉到龙背在剧烈颤抖,那是濒死的本能在驱动肌肉的最后一丝力量。
“再见了……”他低声呢喃,声音几乎被风吞没,带着一种破碎的平静。
说完,他几乎是狂奔着往前,脚下的龙鳞在雨水与鲜血中变得湿滑,但他没有摔倒,他可是奥苏安最强的剑术大师,没有之一!他借着惯性跳下,空气在耳边尖啸,他的披风被风暴撕扯得如同破碎的旗帜,落地的瞬间他翻滚着,硬生生卸去冲击力。
滚烫的水蒸气扑面而来,灼伤了他的脸,他发出痛苦的低吼,却没有停下。
观景台,是洛瑟恩城区的中心。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身体的极限,敌人的逼近,燃烧的城市,一切都在逼着他。
“那就,让我来吧!”他抬起头,迎着风雨,眼中闪着疯狂与决绝的光,嘶吼着。
然而,他的伙伴还在坚持。
巨龙伸出前爪,抓住观景台的边缘,巨大的爪尖在石板上留下深深的痕迹。有了支撑后,他猛地一跃,犹如回光返照一般,借着身体的惯性与痛苦的意志,爬上了观景台。
哈拉尔已拔出胜利之剑,能量在剑刃上跳动着,剑刃映出他布满雨水和泪水的脸。他将试图攻击他的杜鲁奇士兵拦腰砍断,鲜血喷洒在雨中,被雨水冲刷成红色的溪流。在准备进行下一击的过程中,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的伙伴正向着弩炮阵地奔跑着。
那一刻,时间似乎慢了下来。
巨龙的每一步都像在撕裂大地,伤口中的火光不断闪烁,热浪从他体内迸出。当他张开嘴时,龙息再次喷涌而出。火光如潮,照亮了夜空,烈焰甚至从他头部的伤口中喷出,从爆裂的眼眶、裂开的颅骨中溢出,宛如一座燃烧的雕像。
靠近天台边缘的弩炮阵地被彻底吞没。
弩炮在高温中融化,弩臂被灼得通红,弩架被扭曲成焦黑的残骸,沙袋蒸腾出浓雾。士兵们的惨叫被轰鸣掩盖,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中晃动,像燃烧的影子般崩塌。
巨龙继续前冲,他没有减速,哪怕身体早已支离破碎。
在哈拉尔的目光中,那庞大的身影撞向了宅邸。
轰鸣、碎裂、塌陷。
那是巨龙最后的怒吼,最后的飞翔,最后的证明。
完成这一击的巨龙,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他的头缓缓垂下,身体轰然倒塌,雨水落在他的尸体上,发出嘶嘶的蒸汽声,如同他生命的最后余烬正在散去。
更多的泪水出现在哈拉尔的脸上,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擦拭,也没有时间哀悼。敌人已经逼近,铁靴踏响,尖锐的呼喝声在火光中炸裂。他转身,抬起剑,怒火与悲恸交织在他那双燃烧的眼中。
这一刻,他不再是剑术大师,也不再是龙王子,他是火焰中最后的战士!
战戟扫来的一瞬间,哈拉尔出现在了克雷丹的身旁。
克雷丹是震惊的,敌人太快了,快到了他根本来不及变招,连反射的本能都被迟钝的恐惧冻结。事实也确实如此,敌人的武器撕裂了他的盔甲,破坏了他的心脏。
那种力量,干净、精准、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