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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1 / 2)

庙,很破。

无论是外围还是内部,都没有被布置任何阵法与禁制,相当于全敞开。

但李追远若不是从王霖嘴里拿到它的具体位置,真的很难能找到这里。

破庙所在这一隅之地,四周有着自然山川格局作遮挡,可谓天然神隐。

将所有人都在庙中安置好后,李追远在倒塌的佛像前坐下。

阿璃昏迷在少年身侧,赵毅坐在李追远下方,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

一路至现在,李追远操控傩戏傀儡术都累了,可赵毅这具傀儡,却仍旧保持着坚韧。

这意味着,在过去这段时间里,赵毅将他个人身体素质,悄悄提升了一大截,变得格外耐糙。

他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地,次次吃瘪,却又次次能跟得上。

李追远就这么坐了很久。

中途,王霖几次于“熟睡”中摸脸摸屁股,表现出昏饱了想要醒来的架势,又在察觉到氛围不对后,继续昏过去。

直到,润生睁开眼。

李追远伸手,拔出后脑处的银针,每一根针的拔出都带来剧烈的疼痛还有令意识抽搐的眩晕。

少年的动作没丝毫停顿,将它们全部拔出来后,少年将一根针,竖放在自己面前,轻微摇晃。

“局面变了,新的规矩,得立下了。”

在昏迷前,少年的目光,先一步变得迷茫空洞。

“叮……”

手中的针下,少年低下了头。

坐在下方位置的赵毅,不再受控制,同步低头。

“啊~~~”

王霖从昏迷中苏醒。

他的家,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

他先看了看进入昏迷状态的李追远,又扭头,看向了此时也在看向他的润生。

胖子腼腆地笑了笑。

先前,是谭文彬一直保持着清醒,直到那位少年来到那座山头时,才放心地昏迷;现在少年昏过去了,又有了新人接力。

这种连受伤昏迷都能做到默契衔接的团队,让王霖感受到了极大压力。

润生掏出一根雪茄,点燃,咬在嘴里,吸了一大口,烟没从口鼻里喷出,而是自体内各处伤口里溢出。

他的伤很重,像是条破破烂烂的厚麻袋,可每处伤口都在自我进行着轻微蠕动,硬是在这种缝缝补补中,维系住了他这一整体。

润生仔细挠了挠头。

确认了,自己的脑子没有长,也没被挤压出新褶子。

但他觉得,自己的四肢,不,是这整具身子,变得“聪明”了许多。

以前,他得靠自己进入那种死倒本能状态,才能激发出身体对应变化。

现在,他脑子清醒着,能抽雪茄,能盯着胖子,甚至都能盘算着今晚给阴萌烧纸时该写些什么,身体却依旧在做出自己的规整。

润生舌头舔了舔牙齿,嘴里残留着意犹未尽,像是没吃过瘾,可他又不记得自己吃过了什么。

王霖爬起来,对润生道:“我做饭。”

润生摇头。

王霖:“怕我下毒?”

润生点头。

王霖举起双手,重新坐了下去。

这帮家伙,自一开始就对自己抱有严重的警戒心,他是既无奈,又有点的骄傲。

扭头,看向昏迷中的少年,王霖发起自己的呆。

胖子挺享受这种感觉。

因为他大部分无端情绪与杂念,都会被定期抹除,唯有与这少年的相关部分,能被允许在那张纸上记录。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也觉得有点荒谬,因为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保不齐哪天自己得活成这少年的《自传》。

然后,在某个横竖睡不着的夜里,仔细看了半宿,才惊觉,满纸竟都写着三个字——“李追远”!

有亮光,耀到了眼,王霖回头看向破庙一角,那里躺着的是陈曦鸢。

头顶的星光透过破庙屋顶缝隙柔和撒照,却被她吸扯了过去,呈现出流光溢彩。

王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声嘟囔:

“你们这帮家伙,都是群什么怪胎啊。”

……

当李追远卸下一切防备陷入昏迷后,处于少年精神意识深处的本体,只觉得“村子”的天,阴沉下来。

少年的透支,无法避免地影响到了他这里。

本体伸手,对着上方星空一挥,抹去了今晚最后一点微弱星光,又对着四周压了压手,“村里”所有民房的灯也全都熄灭。

由心魔控制的身体,需要休养恢复,本体这里也开始节能。

他端起一根蜡烛,准备就保留这一盏,去地下室里欣赏他最新的雕塑。

可就在他刚准备进屋时,又停下身形,转身回望夜空。

没了星光点缀的夜空,漆黑一片,可此时的黑,却多出了翻滚的浓稠。

本体举起手中的蜡烛,夜空中的月亮重新被“点燃”,但这月光才刚亮起,就像是被一片黑色的海水迅速淹没。

这一幕,明一件事:

“心魔大盛,侵袭本体。”

……

脚下,是腥臭粘稠的水洼,李追远正在一步一步地在里面走着。

他知道,自己做梦了,但他很累,累到懒得去主动打破这个梦。

走着走着,他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脚下。

恶心的积水慢慢退去,脚下的情形呈现。

李追远发现,自己此时站在鼻子上,下方,是一张巨大的腐烂人脸,这张脸他很熟悉,每次照镜子时都能打招呼,这是自己的脸。

少年的第一反应是,这是本体对自己出手了。

选在了一个身体最虚弱的时候,这样,能最大程度降低本体与心魔对抗中的外部影响。

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机会,那时候本体没出手,是他觉得时候不到,现在,本体确实有了理由,因为自己已经找到了魏正道的那条错误道路。

“咕嘟……”

身前鼻梁处,凹陷坍塌了一部分,柳玉梅从中缓缓升起,她抬起头,将一把剑,刺入了少年的胸膛。

李追远看着胸膛处的剑,又看向满脸血污的柳奶奶。

柳玉梅:“邪祟,受死!”

上方,传来一道道破空之声,少年抬起头,看见了一座座巨大的石碑朝着自己砸,这些碑,与自己在秦家祖宅祠堂里所见的,一模一样。

“轰!轰!轰!”

每一座碑虽然最终都擦身而过,却又像是实打实地砸在了自己身上,李追远体验到了一次次被碾碎成肉泥的感觉。

连续重压之下,李追远跪了下来,他得靠着手抓着柳奶奶洞穿自己胸膛的剑维系住这最后平衡,才不至于被“砸”得完全趴下。

他茫然地看向前方,巨脸左眼里,浮现出润生的模样,他正在嘶吼与咆哮,进行着杀戮与吞噬,没有人能够阻挡住他的步伐。

巨脸右眼里,谭文彬头发散乱,周身怨气宣泄,蜈蚣触角向四周扩散,双头蟒虚影不断叼起一个个人影争抢分食。

左眼的眉毛,变成成群跪伏着的人影,身穿林家庙的庙服,林书友端坐在台上,肉身干枯,显然已经死去,悬浮在林书友尸身上方的,是一脸阴沉跋扈的白鹤童子。

右眼眉毛里,席卷出数之不尽的鬼影,带着各种旗号,发出凄厉尖叫,后方更是跟着密密麻麻的蛊虫,它们似脱困的野兽,急不可耐地找寻着新鲜血食;阴萌坐在巨輦上,身穿画像中的大帝服,旒冕下,是冰冷的眼眸。

身后,传来悠扬的琴声。

李追远回头看去,看见清安坐在那里抚琴,他全身上下,遍布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少年一直觉得,当初的魏正道之所以将黑皮书秘术教给清安,是因为那时的魏正道,并没有真正的感情,那张人皮之下,是一颗冰冷的心。

可少年自己做的事,又和当初的魏正道有什么区别?

是他自己,通过规划,将伙伴们一步步拉扯向强大,可自己同样,给同伴们的未来,埋下了可怕的种子。

一旦失控,他们与清安的结局,何异?

身侧,出现了一道身影,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是本体。

李追远:“你……等不及了么?”

本体:“我看你是累过气了,不妨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到底是我这个本体在镇压心魔,还是你这个心魔,在吞噬我这本体。”

李追远:“是我么……”

本体:“不然呢?”

李追远:“你为什么不骗我,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如果你骗我的话,兴许这次,你就能成功将我吸纳,反正,你已经知道该如何成为第二个魏正道了。”

本体:“我考虑过。”

李追远:“嗯?”

本体弯下腰,将自己的脸,凑到李追远面前,双方的目光,近距离接触:

“但我怕,是你在骗我。”

“你多虑了。”

“我没多虑,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骗我。”

“有么?”

“有的,就比如这次,你不需要我来给你处理这些东西,你自己就能将它们重新镇压回去。

敢自堕为心魔的你,没这么脆弱。

身为李追远的你,更不可能这么脆弱。

以前的你,排斥我,躲避我,不想成为第二个魏正道。

现在的你,需要我,接纳我,开始直视成为魏正道的可能。”

“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魏正道当年是明悟之后,失去了自己该珍惜的存在,追悔莫及。

而你,是为了守护你的那些寄托,那些人和物,不惜准备主动对自己进行放逐。

你克服了对我的恐惧。

恭喜你,

你心心念念的人皮,不再是贴上去后需要不时摸一摸去做确认的惶恐与焦虑,而是真的长成了。

别装了,站起来吧。”

李追远:“你可是本体,哪有本体鼓励心魔站起来的?你太不尊重自己的立场了。”

本体:“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在昏迷前,故意戳破想要引发出来的,而且,时间把握得真好,还是趁着我那里天黑了察觉不到时。

心魔,我开始害怕你了。”

李追远笑了。

他伸出手,递向面前的柳奶奶。

柳玉梅接住了他的手,开口道:

“就算是成为邪魔歪道,奶奶也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李追远被拉着站起身,就是这姿势有些怪异,因为刺入胸膛的剑,也在发力,本该温情的一幕,显得不是那么温柔。

现实中,一条条红线,从昏迷的少年指尖延展出去,开始搜寻附近的伙伴们。

林书友蹲在赵毅面前,竖瞳开启,心翼翼地给赵毅贴皮。

不能用针线缝,也不能用胶水粘,因为赵毅没事儿做就喜欢撕自个儿皮玩儿,你给他固定得太好,下次他撕时只会更痛。

为了美观,只能尽可能严丝合缝地贴回去,不留疤。

梁丽与梁艳靠坐在旁边,盯着林书友的动作,不时做着指导性意见,比如“歪了”“斜了”“再高一点”……

童子:“她们为什么不自己来,我们在帮他贴皮,还唧唧歪歪,到底是谁以后会享用这具身体?”

林书友:“安静点,别吵。”

童子:“我看,也不用贴这么仔细,带点疤留些狰狞,她们不定会觉得更刺激,反而更喜欢。”

林书友手里拿着两条赵毅的皮,正在做着对照:

“别打扰我……”

这时,一股熟悉的感觉袭来,是远哥的红线。

几乎是本能地,林书友选择接纳远哥的召唤。

而手里的工作,一不心,“啪嗒”一声,贴下去后,赵毅胸口出现了两道狰狞的疤痕。

自家男人完美的身形,出现了这种缺憾,可梁家姐妹却没有气急败坏。

梁艳咽了口唾沫,梁丽舔了舔嘴唇。

童子:“幻境么?”

这位不是在昏迷中么,昏迷中也能修行术法,不愧是天才!

短暂的感慨之后,童子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自己,怎么高高在上?

自己居然不是在乩童体内,而是在乩童上面,祂立刻低下头,喊道:

“喂,乩童,乩童?”

身下的乩童,有一点死了。

童子竖瞳向前方看去,看见下方跪伏着一大群林家庙人,是祂心心念念的真君血脉传承者。

陈琳那丫头这么厉害,以后能帮自己生这么多?

下一刻,童子灵魂因惊恐而开始颤栗。

不对,这是那位的幻境,也就是,在那位眼里,自己以后会成为笼罩在林书友后代头顶的可怕阴影?

白鹤童子吓得脸上的纹路都变了形,整个阴神之躯都扭曲起来。

“啪!啪!啪!”

高高在上的白鹤童子,不断分化,像是大面团被分出一个个剂子。

下方,每个林家人都得到一块,这一块幻化出一个个白鹤童子。

有的童子气呼呼的,有的笑嘻嘻的,有的和他们一起玩闹,有的在故作高冷。

原本集体跪拜“白鹤老祖”的氛围感,被打破,像是开起了幼稚园。

在强烈的危机意识压迫下,童子做出了自己的反应,这代表着,以后在林家庙的传承中,祂会将自己随着林书友血脉的延续而扩分出去,彼此可呼应传递,却不再让自己成为绝对高高在上的那个“一”。

童子是对林书友有感情的,但祂对以后的林家人,可没这种情绪。

这种自我拆分,是童子在主动削弱未来自己在真君传承里的地位,交出了将来必然会到祂手里的主导权,选择继续和林书友的后代们,维系平等合作伙伴关系。

任何人想做出这个决断,都无比艰难,可童子此时却毫不犹豫,因为祂清楚,以那位的脾气,但凡祂敢表现出丝毫恋栈倾向,那位就可能提前动手对自己做拆分,到时候自己连个平等关系都没有,怕是得给林书友的后代们当奴隶?

红线断开连接。

现实中,林书友只觉得发了会儿呆,疑惑道:

“刚刚远哥,是不是连了我?”

阿友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在幻境里,扮演的是一个逝者。

很快,林书友就被眼前赵毅胸口处被自己贴歪了的两张皮给震惊到了,他马上伸手想要撕下来重贴。

梁艳:“别……他会疼的。”

梁丽:“那……就这样吧。”

林书友:“那我不改了?”

阿友有些奇怪,按理这会儿童子应该跳出来自夸有先见之明才对,可童子这会儿却无比安静。

缩回林书友体内深处的白鹤童子,正瑟瑟发抖:

“那位……那位居然在安排百年之后的事?”

润生在破庙外,将供桌摆好,火盆燃烧,他拿着笔,在黄纸上写着字。

这时,红线蔓延过来,将他连接。

他不需要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探查,只要远找他,他就会回应。

只是,红线连接后,手里的笔没停,写下了一段文字后,飘入了火盆中,烧成纸灰。

幻境中,杀戮中的润生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四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最后,他走到了两座挨在一起的坟前。

一座是自己爷爷的,一座是李大爷的,两个老人早早选好了吉穴,也安排好了寿棺。

润生拿起黄河铲,在旁边挖坟。

他挖了两座。

旁边眉毛处,站在巨輦上的阴萌,从上面走下来,来到了这只眼睛里,她身上的帝服褪去,变成了清新靓丽的时兴衣服,手里拿着零食,一边往嘴里丢着一边蹦蹦跳跳地走向润生。

在双方距离不断拉近的过程中,阴萌身上的衣服从青春靓丽逐步变为端庄沉稳,最后再变成了深色调的碎花,她本人也不断老去,手里多了根拐杖,但零食依旧在,只是换了更软和更好嚼的那一类。

等到她终于走到润生面前时,她闭着眼,面带笑意地倒了下去,额头抵在了润生的胸膛。

一生可以很长,苦得度日如年;一生可以很短,甜得白驹过隙。

老去的只有阴萌,润生容貌起初还会跟着一起发生变化,但永远定格在了人到中年的前一刻。

作为死倒,他不会老。

阴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牙刷儿,老娘赚到了。”

虽然一起慢慢变老也是一种幸福,但每个人的侧重点和选择不一样,阴萌觉得自己没那么文艺,她宁可要,自己老了后,还能吃得这么好。

润生将阴萌放入坟墓中后,开始布置阵法。

他不懂阵法,但每次帮远布置时,他从不会出错,有些阵法,他就记在了脑子里。

布置好后,润生站在了自己的坟中,身上的死倒气息流露,并放开一切防御,雷与火在他身上席卷,等将他彻底榨干后,他身形踉跄,看了一眼隔躺着的阴萌,缓缓倒了下去。

谭文彬拿着大哥大刚回来,他先前离开了破庙范围,找了个有信号的地方,给何申打了个电话,让何申将卡车收回来看管好,待命。

一进破庙,谭文彬就停下了脚步,闭上眼。

幻境内,眼眸中的画面出现了扭曲。

先前的灵兽肆虐,变成了温馨。

在谭文彬身边,有父母,有妻子,有自己的两个孩子,像是一张再标准不过的全家福。

全家福里,有人开始变老,有人开始长大,变化最明显的,是两个孩子身上的衣服,在年纪,俩孩子就穿上了学士服。

而且,伴随着他们的成长,衣服还在不断快速发生变化……

谭文彬自童年到青春期,所留下的一道道痕迹,是父亲从武装带到皮带的变迁。

谭文彬对此很感激,因为即使父亲下手如此之狠、管教如此之严,他在高中时,还是坐在了老师讲桌旁成了班级护法。

不过,父亲教育孩子的快乐,谭文彬注定无法享受到了,在结婚生下双胞胎孩子后,谭文彬与妻子就早早撒手不管,过起了二人世界。

被放养的孩子,早早地学会了自立,会在做完饭后,跟贪睡在床的父母喊一声饭菜做好了在锅里醒来后热热吃,然后再背着书包去上学。

和以前谭云龙与郑芳互相推诿不敢去见儿子老师的情况不同,谭文彬和妻子为了都能得到去开家长会介绍育儿经的机会,故意将俩孩子分在了两个班。

等到白发苍苍的那天,耄耋之年的谭文彬坐在轮椅上,被也同样老去的孩子,推着来到一座风景秀丽的山谷里。

山谷中云雾飘渺,隐隐可见四道灵兽空灵闪动的身影。

谭文彬向他们挥了挥手,然后低头,在轮椅上沉沉睡去。

所有的这些画面,并非预言占卜,未来也不会严丝合缝地按照它这般去展开,它只是展现出了一个态度。

即使每个人都拥有了超越常人的能力,他们都选择这辈子只做一个人,将死亡,视为自己这一生的最终归宿。

李追远想起了陈云海托自己转达给清安的话:

“莫怕,我们都会在

本体:“那你自己呢?”

李追远没有回答。

脚下地面开始摇晃,地上躺着的这尊庞大腐朽的身躯逐步站起,李追远与本体都融入其中,代入进这伟岸的视角。

高大,浩瀚,放眼四周,空空荡荡,这个世界明明很热闹,可在你的世界里,似乎就只剩下了你。

这时,脚下出现了微弱灯火。

巨大的身躯,俯身向下探视。

一间普通的平房,里面烛火摇曳,女孩坐在板凳上,双脚踩着门槛,双手托举着自己的下颚,抬头,正与这世上最为恐怖的邪祟对视,面带笑容。

她从不在意眼前的人以前是什么,和将来会变成什么,她眼眸中倒映出的,永远是少年最想要变成的那个模样。

巨大的身影中,两只眼睛里,一只是李追远,另一只是本体。

这代表着,自即刻起,心魔正式与本体并立。

以往,是本体迫于现实压力与利益,搁置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争夺;眼下,则是本体就算想这么做,它也无法办得到。

同时,这也意味着,李追远正式压制住了病情,病情依旧存在,可除了李追远主动将它放出来,否则它将无法再影响到少年。

本体:“看来,你已经想通了。”

李追远:“既然决定,未来要直面头顶的那道目光,肯定得把自己的这间屋子,先打扫干净。”

本体:“你可以再多压迫我一些的,这是个好机会,现在的你,也有这个条件能做到。”

李追远:“就像柳奶奶将秦柳两家祖宅里的邪祟当作最后一张底牌,你,也是我面对它时,最后一张牌。

总之,谢谢你的配合。”

诚然,这次是李追远先掀起的心魔翻涌,但本体不仅没有选择对抗,反而主动退缩,以牺牲自己地位为代价,促成了新平衡的形成。

他们,没有魏正道当年的那种舒适成长环境,想要在极端恶劣情况下活下来,活到长大,就必须达成进一步的合作与一致。

本体:“陈家那一浪过后,它应该会着手打压你了。以前,它可能希望你这把刀能帮它劈开一些棘手的麻烦;以后,它可能会更倾向于,你这把刀会因劈不动而自己断裂。”

李追远:“你这推演,还挺乐观。”

本体:“因为它的改变,需要时间。等我预测的下一阶段结束后,未来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对你而言,浪花的性质不再是对点灯者的筛选,而是……让你死!”

李追远:“这样才有意思,不是么?”

本体消散,回归于自己的那座村。

李追远的目光垂,看见了意识深处的村子,看见了太爷的房子,更看见了已经进入地下室的本体。

本体手持刻刀,抬头看了一眼,没什么。

过去,李追远进入这里,会被本体察觉,一些地方,还能被本体遮蔽无法查看,现在,不存在这种情况了。

并立之前,本体能洞察他在外部的记忆,并立之后,李追远也能洞察本体留下的痕迹。

李追远的目光向上移,来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书桌抽屉打开,里面一张张写满文字的纸飞出。

李追远:“才这么点?你能不能少琢磨点兴趣爱好,多把心思花费在学习上?”

本体:“我现在去琢磨研究东西,会把你最后一点精力榨干,你想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去做功法推演。”

李追远:“这种事,我不强求,可有些时候,我需要你来助力。”

本体手中的刻刀顿了顿,然后继续对着胎料刻下去,点了点头。

他答应了。

以前双方尝试过联手,但一般是李追远这里榨干后,让本体出来临时掌控这具身体。

现在,遇到一些特殊局面时,李追远可以实时动用本体来帮自己思考应对。

对李追远而言,他精神魂念上的深厚,是他当下最大的依仗,之前甚至因为过于浑厚了,对身体造成了负担,不得不把本体重新“复苏”过来帮自己消耗掉多余。

所以,一般情况下,他这座水塘,并不存在水不够用的情况。

如果将在陈家时,借用赵毅的脑子,比作多了一个可供自己抽水的水塘,那么现在,李追远等同是在自己的这座大水塘里,又加了一台抽水机,可以两台同时工作。

李追远巨大的身影融化,化作少年的模样在了平房前的院里,向女孩走去。

现实中的破庙里。

昏迷中的少年头枕着女孩的膝盖,女孩低头看着他,手指在少年眉心轻抚。

终于,那一抹微蹙,被女孩抚平了下去,少年也睁开了眼。

二人目光相对的瞬间,旁边,传来了一声愤怒地叫喊:

“姓李的,你简直不是人,你就是这么玩弄糟蹋我身体的是吧?”

李追远坐起身:“骂过了,就一笔勾销了。”

赵毅愣了一下,转身,看向李追远,先是目露疑惑,再是眼睛睁大,胸前生死门缝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大恐怖,疯狂旋转。

“不是,你怎么了?”

赵毅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变化。

李追远:“没什么。”

赵毅单手撑地,将自己腾到少年面前,仔细观察:“不,你骗不了我,你是生病了?不,你是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