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后,紧接着是高温蒸汽猛烈喷发的刺耳锐鸣。
滚烫的白雾如同怪兽的呼吸,瞬间从引擎盖缝隙和散热口喷涌而出,将车头笼罩。
刚刚跳下车的几个士兵被烫得哇哇大叫,连滚带爬地远离。
卡车彻底趴窝,成了路上一个巨大的障碍物。
三枪。
三个关键目标。
如同三记精准的重锤,狠狠砸在追兵刚刚集结起来的冲锋势头和指挥链上。
磨坊前的开阔地带和通往村内的道路,被失控的摩托车、倒毙的人马尸体、瘫痪的卡车和惊惶乱窜的士兵堵塞了大半。
混乱,被放大了十倍。
惊恐的叫骂、战马的悲鸣、蒸汽喷涌的锐响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喧嚣。
李长歌果断收枪。
汉阳造滚烫的枪管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丝丝白气。
他不再看窗外混乱的敌人。
目的已经达到。
他迅速扫视二楼。
角落,一件沾满灰尘和干涸泥浆的、破旧的深灰色农民短褂搭在一把破旧的木犁上。
他一把扯过短褂,动作麻利地脱下自己那件被煤油火焰燎出破洞、沾满血污和硝烟的黑色外衣。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他精悍的上身,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他迅速将深灰色的破旧短褂套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短褂略大,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和汗酸味,却成了最好的伪装。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
汉阳造被随意丢弃在墙角,它已完成使命。
李长歌没有丝毫犹豫,单手一撑窗台,身体如同狸猫般轻盈地翻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入那片散发着腐败气息的黑暗夹缝之中。
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磨坊一楼的大门被“轰”地一声粗暴踹开,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愤怒的吼叫。
“上去!搜!给我把那狗杂种揪出来!”
“小心!他肯定在上面!”
沉重的皮靴踩踏着木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伴随着拉动枪栓的“咔嚓”声和紧张的喘息,迅速逼近二楼。
“没人?”
“妈的!跑了!”
“看!窗户!他从后窗跑了!”
“追!快追!他跑不远!”
叫嚷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又如同潮水般涌向磨坊后门,手电光柱在坍塌的石墙和荒草丛中疯狂扫射。
“砰!砰!”
又是两枪,子弹尖啸着钻入磨盘背后夯实的土墙,激起两股呛人的黄烟。
枪声短促凶狠,带着德造毛瑟特有的清脆腔调,从村口那几堵半塌的土墙后面传来。
墙后面,至少还有几双饿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块磨盘。
“……操他娘的!”一个压抑着暴怒的粗哑嗓门从那堵墙后响起,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磨盘后面那杂种!肯定还喘气!给老子盯死!耗光他那些土鳖火药!”
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响起,抖得不成样子:“对…对长,邪门啊!都追这么久了,还是打不中他。”
“闭嘴!”那队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邪个屁!耗!他一个人,能有多少药子?!围死他!”声音里透着对手下懦弱的极度不耐,“妈的,一群怂包!都给老子打起精神!他再露头,给老子打成筛子!”
李长歌紧贴着冰冷的磨盘,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耗?
他右手手指无声地探进腰间那个厚帆布缝成的粗糙火药囊袋深处,指尖捻了捻里面所剩无几的黑色颗粒。
冰冷,粗糙。另一侧腰间的布囊里,那些充当弹丸的大小不一的铁砂子,也快见了底。
他缓缓收回手,指肚上沾着几点黑亮的火药粉末。
无所谓。
反正他有酆在。
他慢慢抬起左手,冻得有些僵的手指,小心地拨开磨盘缝隙前几根枯死的、沾着雪沫的蒿草。
视线穿过这道狭窄的窗口,投向那片被死亡笼罩的雪地。
尸体,凝固的血泊,几支遗弃的老套筒或汉阳造斜插在雪里。
村道拐角,那个塌了半边的柴火垛后面,一点金属的冷光倏地一闪,又立刻缩了回去。
那是盯着这边的眼睛。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具俯卧的尸体上,离磨盘不到十步。那兵穿着同样的灰蓝旧棉军装,背上大片暗红的血渍冻得硬邦邦。
一只手伸得老长,五指张开僵在雪里,离他遗落的一把刺刀,只差半尺。
那刺刀狭长,带着单侧血槽,在惨淡的天光下幽幽地闪着冷光,木柄缠着脏污的破布条。
李长歌的目光在那刀上停留了一瞬,深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波澜,随即移开,投向那些土墙和柴垛的阴影。
风卷着雪沫,呜咽着掠过空旷的村道,暂时压过了墙后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咒骂。
时间冻僵了,每一秒都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李长歌慢慢抬起右手,握住横在膝前那杆老套筒步枪冰凉的枪管。
黝黑的枪身,油亮的木质枪托布满划痕。
他动作细微到极致,缓缓将枪口从磨盘那道缝隙里探出去一点点——仅仅是一小截黑洞洞的枪口。
“砰!”
枪口探出的刹那,对面土墙后立刻爆出一声枪响!
子弹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打在磨盘边缘,火星和碎石屑猛地炸开,就在枪口下方半寸!
李长歌握枪的手纹丝未动,仿佛焊死在磨盘上。
几秒钟的死寂。
只有风声刮过。
“队长!打…打中了?”墙后一个声音带着恐惧和期待。
“闭嘴!等!”队长低吼,声音里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流淌。
雪粒落得更慢了。
李长歌紧贴石头脸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右手食指依旧稳稳搭在扳机护圈外,冰冷穿透指尖。
又过了仿佛无比漫长的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