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一夜过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喊杀声。
没有偷袭。
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从秦军的营地飞过来。
……
第二天,天亮了。
当鞠武再次登上城楼时。
他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也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城外。
那片空旷的平原上。
一夜之间,多出了一片“森林”。
一片,由尸体组成的森林。
数千具燕军死士的尸体,被一根根削尖的木桩,从下体贯穿,直透头顶。
高高地,立在旷野之上。
他们保持着死前挣扎的姿态,面目扭曲,死不瞑目。
而在那片尸林的最中央。
是一个用人头堆成的京观。
高渐离,墨家钜子,还有那个燕军统领的脑袋,被放在最顶端。
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座城市。
“呕——”
城楼上,一名年轻的燕军士兵,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垛吐了出来。
紧接着,呕吐声此起彼伏。
就连鞠武,这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四十年的老将。
看到这地狱般的景象,也感到一阵胃里翻江倒海,手脚冰凉。
“魔鬼……”
“他是个魔鬼……”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城墙上蔓延。
这已经不是战争。
这是最恶毒,最残忍的诅咒。
秦军的营地里。
魏哲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布擦拭着一柄新的长剑。
王贲站在一旁,脸色发白。
那些尸体,是他按照魏哲的命令,带人去易水河畔运回来,连夜立起来的。
做完这一切后,他手下的好几个百夫长,都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
“侯爷。”
王贲的声音有些发颤。
“这么做……是不是太……”
“太什么?”
魏哲头也没抬。
“太残忍了?”
他停下擦剑的动作,抬起头。
“王贲,我问你。”
“是让他们这样死,比较残忍。”
“还是让我的人,冲到城墙下,被滚石和热油砸成肉泥,比较残忍?”
王贲哑口无言。
“战争,不是请客吃饭。”
魏哲站起身,走到阵前,遥望着那座陷入死寂的城市。
“战争,是精神的较量。”
“我要的,不是攻破他的城墙。”
“我要的,是碾碎他的意志。”
“我要让城里的每一个人,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这片尸林。”
“我要让他们吃饭的时候,闻到的都是腐肉的味道。”
“我要让他们知道,反抗我,不仅会死。”
“还会死得,连做鬼都不安宁。”
他转过头,看着王贲。
“这,只是开胃菜。”
他指了指那些被俘虏的燕军死士。
“把他们带上去。”
“就在那片尸林前。”
“给我,一片一片地,活剐。”
“让他们叫。”
“叫得越大声越好。”
“我要让鞠武听清楚。”
“这就是,他那些‘忠勇’的士兵,最后的歌声。”
王贲浑身一震。
他看着魏哲那双平静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喏!”
他咬着牙,转身离去。
很快。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开始在武阳城外回荡。
一声,接着一声。
像是钝刀子割肉,凌迟着城中每一个人的神经。
城楼上。
鞠武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他死死地抓着墙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将军!不能再等了!”
身旁的副将双眼通红,几乎要跪下来。
“兄弟们快要疯了!”
“再这样下去,不用秦军攻城,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出城吧!跟他们拼了!”
“拼了!”
鞠武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已经输了。
从他看到那片尸林开始,他就输了。
他赌魏哲会攻城。
但他没想到,魏哲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在攻心。
“将军!”
“将军!”
周围的将领,都在催促。
鞠武猛地睁开眼。
眼中,只剩下绝望和疯狂。
“好!”
“那就拼了!”
“传我将令!”
“开城门!”
“全军出击!”
“与秦军,决一死战!”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杀——!”
城中,响起了悲壮的号角。
那扇紧闭了两天的城门,在“嘎吱”的巨响中,缓缓打开。
吊桥,重重地落下。
鞠武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铠甲,手持一杆长槊,一马当先,冲出了城门。
在他的身后。
五万燕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呐喊着,冲向了那片地狱般的尸林。
也冲向了那早已等待多时的,三万秦军铁骑。
秦军阵前。
魏哲看着那冲出城门的燕军。
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你看。”
他对身旁的王贲说。
“门,不是开了吗?”
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剑锋,指向那群已经失去了理智,只剩下血勇的敌人。
“告诉将士们。”
“游戏结束了。”
“一个不留。”
“杀!”
“轰——!”
三万秦军铁骑,同时催动战马。
大地,开始颤抖。
黑色的潮水,迎上了红色的洪流。
没有计谋。
没有阵法。
只有最原始,最血腥的碰撞。
魏哲冲在最前面。
他的白马,像一道白色的闪电,第一个撞入了燕军的阵中。
“噗嗤!”
长剑挥过。
三名燕军士兵,连人带马,被劈成了两半。
杀戮,开始了。
鞠武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魏哲。
他嘶吼着,手中的长槊舞成一团光影,荡开面前的秦兵,直取中军。
擒贼先擒王。
只要杀了魏哲,秦军必乱。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魏哲!拿命来!”
他终于冲到了魏哲面前。
手中的长槊,带着毕生的功力,如毒龙出洞,刺向魏哲的咽喉。
魏哲看着那刺来的一槊。
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老将军。”
“你,太老了。”
他没有格挡。
只是在长槊即将及体的瞬间,身体微微一侧。
“唰!”
槊锋擦着他的脖颈皮肤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而魏-Zhe的剑,已经递了出去。
快。
快得看不清轨迹。
“噗。”
一声轻响。
鞠武的动作,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看着自己胸口那柄,透体而出的长剑。
“为……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自己征战一生,引以为傲的枪法,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被破掉。
“因为你的枪里,有太多的杂念。”
魏哲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忠诚,荣誉,愤怒……”
“这些东西,只会让你的枪,变慢。”
“而我的剑里。”
“只有一样东西。”
“杀人。”
他猛地拔出长剑。
“噗——”
一股血箭,从鞠武的胸口喷出。
鞠武的身体晃了晃,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那双浑浊的老眼,还圆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死不瞑目。
“将军死了!”
“鞠武将军死了!”
燕军阵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
主帅阵亡。
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燕军的士气,瞬间崩溃。
他们开始溃逃,开始丢掉武器,开始跪地求饶。
但秦军没有停下。
他们的任务,是“一个不留”。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追逐。
一场屠杀。
魏哲没有再动手。
他只是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这场血腥的盛宴。
看着那些燕军,被他的铁骑,一个个地追上,砍倒,碾碎。
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太简单了。
简单到,让他提不起丝毫的兴致。
“王贲。”
“末将在!”
“这里交给你了。”
“打扫干净。”
说完,他调转马头,向着那座洞开的武阳城,独自走去。
他身后。
是人间地狱。
他身前。
是一座空城。
他踩着满地的尸体,穿过城门。
城里,一片死寂。
百姓们躲在家里,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魏哲没有理会他们。
他径直走上城楼。
走到了鞠武刚才站立的地方。
他扶着墙垛,向北望去。
远方。
蓟城的轮廓,在天边若隐若现。
“燕丹。”
他轻声自语。
“你的老师,死了。”
“你的武阳,破了。”
“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他忽然看到。
北方的天空中,有一只黑色的猎鹰,正在盘旋。
那不是普通的鹰。
那是黑冰台的信鹰。
信鹰盘旋三圈后,直直地向他飞来,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魏哲解下鹰腿上的信筒。
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布条。
上面,是几个用血写成的字。
“荆轲,已入咸阳。”
魏-Zhe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捏紧了那张布条。
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正感兴趣的笑容。
“终于。”
“来了个,稍微有点意思的玩具。”
他抬起头,看向那遥远的,咸阳的方向。
“希望你。”
“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