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外,风停了。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一块沉重的铅。
王贲站在指挥车上,手中捏着那卷刚刚从咸阳送到的军令。
竹简的边缘,被他捏得微微变形。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写成的,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那座死寂的城。
城墙上,楚人的身影稀疏,像一群失了魂的游鬼。
“将军。”
亲卫的声音有些干涩。
“时辰到了。”
王贲没有说话。
他将那卷竹简,递给身旁的亲卫。
“依令行事。”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一块被河水冲刷了千年的石头。
“喏。”
亲卫接过军令,手抖了一下。
他不敢多看,转身快步离去。
军令,很快传遍了整个大营。
没有喧哗,没有议论。
只有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和士兵们沉默而迅速的动作。
一切,都像一架早就上好了油的杀戮机器,在接到指令后,开始精准地运转。
昨夜俘虏的那批楚军降兵,被从囚笼里拖了出来。
他们大多身上带伤,神情麻木。
连续几日的屠戮,已经摧毁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侥G幸。
他们以为,自己接下来,也会像那些公卿贵族一样,被押上高台,一斧了账。
然而,秦军并没有把他们押向高台。
而是将他们带到了阵前的一片空地上。
这让他们感到了疑惑,和一丝新的恐惧。
未知的,总是更可怕。
一名楚军的什长,被两个秦兵粗暴地推到最前面。
他叫阿牛,是项梁的亲兵。
昨夜的突围,他杀了三个秦兵,自己也被长矛刺穿了小腿。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乱军之中,没想到,却成了俘虏。
他看着前方秦军森然的阵列,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要杀便杀,何必啰嗦!”
回答他的,不是刀斧。
而是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
几辆囚车,被从秦军后阵推了出来。
车里,关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妇孺。
她们的脸上,全是惊恐和茫然。
阿牛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见了。
在其中一辆囚车里,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他的妻子。
他妻子的怀里,还抱着他们不到三岁的儿子。
“阿……阿莲?”
阿牛的声音,在发抖。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家,在寿春以东百里外的一个小村子。
秦军……秦军怎么会……
囚车里的女人,也看见了他。
她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凄厉的哭喊。
“阿牛!阿牛!”
她疯狂地摇晃着囚车的木栏,指甲在木头上划出血痕。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跟着将军走了吗!”
阿牛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想冲过去,却被两柄长戟死死抵住喉咙。
冰冷的戟刃,刺破了他的皮肤。
“为什么……”
他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妻儿,眼泪混合着血水和泥土,流了下来。
“为什么……”
一名秦军将官,骑着马,缓缓走到他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魏帅有令。”
将官的声音,像铁一样冷。
“凡顽抗之兵,罪及家小。”
“给你一个机会。”
他指了指远处的寿春城墙。
“去。”
“告诉城里的人,打开城门,迎王师入城。”
“你和你的家人,可以活。”
阿牛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名将官。
“我呸!”
他嘶吼道。
“你们这些畜生!有种就杀了我!”
“让我出卖大楚,让我背叛项燕老将军!做梦!”
将官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
他抬了抬手。
一名刽子手,从旁边走了过来。
他没有拿斧头。
他手里,提着一柄短刀。
刽子手走到囚车前,打开了车门。
他一把将阿牛的妻子拽了出来,又将那个还在哭闹的孩子,拎在手里。
孩子吓得不敢再哭,小小的身体,在刽子手的大手里瑟瑟发抖。
“不……”
阿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明白了秦军想做什么。
一股比死亡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要……”
他开始磕头,疯狂地用额头撞击地面。
坚硬的土地,很快被撞得鲜血淋漓。
“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
“放了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我降!我降了!我什么都答应你们!”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声音凄厉,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那名秦军将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晚了。”
他说。
刽子手,抓着那个孩子,走到了阿牛面前。
他蹲下身,让孩子看着自己的父亲。
然后,他举起了手中的短刀。
“不——!”
阿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噗嗤。”
短刀,没入了孩子的后心。
孩子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小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生命,从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迅速流逝。
时间,仿佛静止了。
风,再次吹起。
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吹过这片修罗场。
所有被俘的楚兵,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不是战争。
这是地狱。
阿牛的妻子,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杀。
她没有哭,没有喊。
她只是站在那里,双目空洞,像一尊石像。
忽然,她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