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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谢心医匀金赠艳友看爱子千里走衰翁(2 / 2)

惜时笑着,用很柔和的声音道:“我的话还没有完呐!你何必急呢!戒指上面嵌着绿宝石,是多么好看,这种戒指,和别种戒指,情形不同的呀!我买一只送你,在朋友情分上,也说得过去吧!”

锦华听他如此一转话音,便吟吟地笑了。

惜时举了她的手,在鼻子上闻了一闻,笑道:“我说明白了!你总可以收下的吧!”

锦华笑说:“你送我的东西,已经不少了,我不过是和你说一句话,你何必认真呢!”

惜时笑道:“其实在我们这种友谊上,送一些东西给你,这也值不得挂齿,就是从来不送礼,这也不见得于友谊上有什么妨碍。”

锦华笑道:“无论你做什么事,每次总可以和我说出一大篇道理来。你这样说了,我倒是不受不好,我索性老实一点,你哪一天送我呢?我们可以同去看看样子。”

惜时道:“就是今天一块儿去吧!好不好?”

说着,又拿起锦华的手,嗅了一嗅。于是匆匆忙忙去开了箱子取了一百元钞票放在身上,同着锦华一路出门。

走到楼下的时候,正遇到了房东。他笑着点点头道:“黄先生的病,算是太好了,不过这就上街去,恐怕受累点吧!”

惜时还不曾答话,锦华见他眼光,已经射到了自己身上,便笑道:“老在屋子里闷着,恐怕也是与身体有碍的。我的意思,还是出去换一换空气的好。”

惜时道:“对了!我应当换一换空气,我也不到什么热闹地方去。到公园里去散散步罢了。”

说着话,二人走出了大门,惜时一顿脚道:“只管和房东说话,就忘记打电话叫汽车了。”

锦华笑道:“当学生的人,出门就坐汽车。怕人家说闲话吧!”

惜时道:“我为你,什么事也不在乎,只要你快活就得。”

锦华瞟了他一眼,笑着没有说什么。

于是二人坐了人力车,一直就向廊房头条金珠店里来,店里伙友,看到西装少年陪了时髦女郎进来,自然是值得欢迎的,便竭力地周旋,问要点什么。惜时一说是要买一只宝石戒指,店伙立刻拿出二三十个锦装小盒子,放在玻璃的箱柜上,一个一个打开来,里面全是嵌着红绿宝石的好戒指,价值自一百五六十元到四五十元,各有各的好处。锦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想总要拣个完善的,才能满足欲望,不过一想到价目如此地贵,惜时是否舍得送上一只,还不敢定,自然不敢说出口来。

她心里计划着,手上就不住地搬动那些戒指,只管看来看去。最后,便看了三个戒指,送到惜时面前,笑问道:“你看哪个好呢?”

惜时看时,三个戒指上的宝石,都不算小,估量着,价钱不会在一百以下。于是也拿过来看了一看,说道:“东西都算不错,只是笨一点,让我来给你看一个罢!”

于是先将价钱问了一遍,挑了一个翡翠的,站着靠近了锦华,低声道:“这个就不错,很绿很绿的,你就要这个罢!”

锦华当了店伙,的面,也不怎样挑剔,不做声地点了一点头,惜时于是就看定了价钱七十元,把款付了,锦华看到人家付出一大卷钞票,心里未免一动,觉得人家相待,究算不错。在同学之中,哪个又能很随便地,就送七十元的礼物呢?立刻脸上带着一片笑容,将戒指带上了。

惜时轻轻地笑着问道:“我们今天初次出门,到哪里去玩玩呢?”

锦华笑道:“随便你。”

惜时一面和她说话。一面走上大街,两人并肩走着,很是亲密,就低声道:“真能随便吗?恐怕不能吧?”

锦华道:“自然可以随便,玩的地方,总是快活的,无论到哪里去,也不要紧。”

惜时道:“那很好,我们就先到咖啡馆里去吃一点东西吧!”

到了咖啡馆里之后,惜时并不上普通茶座去,直将她引到一个僻静的雅座里去,放下了门帘,二人坐下,各要了一杯咖啡,并不曾喝。惜时先笑了一笑,低声道:“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锦华道:“我说了什么话呢?”

惜时靠了椅子,两手一举,伸了一个懒腰,昂着望了天花板道:“你不是说了,可以随便同我去玩吗?”

锦华笑道:“我没有忘记呀,这不是跟了你随便来玩吗?”

惜时道:“我们玩一天一晚不回家罢!”

锦华道:“那做什么,发了疯吗?”

惜时依然昂着头笑道:“我说你善忘,你还是善忘呀!前几天你在我家里答应了我,说定了,答应我……的……”

说到我的两个字时,每个字都拖得极长,声音也说得极低,一面在这说话的当儿,偷偷地来看锦华的颜色。

锦华也不知道听见了他说的话没有?就在这个时候,把手上的一条手绢,落在地下,她弯了腰去捡,在地上捡起来,看到穿的米色皮鞋上,有些儿灰尘,又低了头用手绢去挥去皮鞋上的灰迹,老不肯抬头起来,惜时这句话说了出来,老不得锦华的答复,也不知是碰了人家的钉子呢,也不知是人家不理,只得又说道:“你不是……你不是答应吗?”

说着,可就伸了手,挽住锦华一只手臂向怀里一拉,笑道:“你为这个生我的气吗?”

锦华突然坐了起来,偏着头向他一笑道:“好好儿地,我生你什么气呢!”

惜时道:“既不生我的气,为什么我说着话,你总是不理会呢!”

锦华斜着眼望了他,反问道:“你叫我是怎样地答复呢?”

她说话肘,脸可就红了。惜时笑道:“你不答应我也成,我就算你是默认了。”

锦华道:“默认了什么?你这话说得我好不明白?”

惜时道:“你不要装糊涂了,你这样聪明的人,心里早就明白了。”

锦华笑道:“又把高帽子给我戴了。”

惜时笑道:“并不是给你戴高帽子,你实在是个聪明人,我说的话,你若是不明白,我就算是个小狗。”

锦华道:“我实在不明白,那么,你要算是一条小狗了。”

说着,便向他一笑,在这一笑之间,惜时有点心领神会,便道:“这个问题,不必尽说,尽说就无味了,我们一路看电影去罢!”

锦华对于这个约会,倒没有什么反对,就和他一路走了。他们既是彼此心照,看电影以后,怎样去玩?就用不着再费什么唇舌,很容易地把问题解决了。

次日上午十二点,惜时坐了人力车回家,却见房门脚下,有一张仲掌柜的名片,上面另写着字:令尊有电一通在敝号,请来取去。惜时看了这字,倒有些怪?家里已汇了六百块钱来了,还打电报给我做什么?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问题?那可就糟了。我的经济来源,马上会断绝的。如此想着,马上就来找仲掌柜,仲掌柜是在家大茶号做事,店东也是同乡,和惜时父亲从前也有交情,所以黄家来的电报,为了谨慎一点起见,都由这家三阳泰号转。

这时惜时到了店里,一直就到内柜去见仲掌柜,仲掌柜一见,就拱手道:“恭喜恭喜!你的病就好了,我倒不料世兄昨天就出门的,我昨晚十二点钟到贵寓去,我猜着是早睡觉了,倒不料你还公出不曾回家。”

一面说着,一面让座敬茶。因又道:“半夜三更,本来我不愿意去,因为你家来了电报,不知道有了什么事?所以一直就送到贵寓,见你不在家,我不敢把电报扔下,怕失落了,所以又带了回来,我可没敢翻出来。”

惜时对于这一番大大的声明,都不屑去注意,只道:“是汇款来了吗?请你把电报给我。”

仲掌柜就将电报交给他,找了一本电码本子,及至匆匆忙忙将电报翻译出来了,不觉叹了一声道:“唉!不相干,这也用得着打电报。”

说着,将电报稿子向桌上一扔,仲掌柜听说是不相干的事,当然是可以看一看,将电报拿在手上,除了地址而外,原来是,“儿病千万珍重!予即北上。义。”

这个义字,便是黄守义的简称,是他父亲要来,因笑道:“世兄,令尊待你很不错!千里迢迢地,要跑来看你的病。”

惜时道:“我的病已经好了,他还跑来做什么呢?岂不是白花掉川资吗?来就来罢,还打电报做什么呢?一个乡下先生,到这样文明世界的城市里来,什么也不懂的。”

仲掌柜笑道:“我明白了,黄先生是怕令尊来了,朋友看到会见笑,对不对?不要紧,让他住到会馆里去就是了,有人碰到,你就说是同乡,令尊为了保全你面子起见,他也不会做声地。”

惜时红了脸道:“我倒不是那个意思,上了年纪的人,在路上奔波,也受不了劳碌。”

仲掌柜笑道:“现在当学生的人,有这样一番孝心,难得难得!”

惜时对于这事,也不愿多说,敷衍了两句,就告辞走了。到了家里,心中一想:父亲来了的话,果然让他到会馆去住吗?不过他要来的话,也许带些钱来的,若是住在会馆里,让人把他的款子骗去了,也是自己的损失。如此想着,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几天,锦华是天天来的,本想把这话告诉她,又怕她不高兴,始终是把这话忍住了。黄守义这个电报,是由省城打来的,不消几天,就到北京。像培本大学这样的地点,自然很容易找的。在车站雇了一辆马车,连人和行李,一直就坐到惜时住的地方来。恰好这个时候,锦华在惜时楼上情话。依着惜时,要去逛公园,依着锦华,要去看电影。二人商量了许久,未能决定。惜时坐在软椅上,拉着锦华一只手,只管向怀里拖,忽然听到楼下房东道:“贵姓也是黄吗?”

惜时连忙叫锦华坐在屋里,自己迎下楼来。一走到楼梯半中间,就看见自己的父亲,穿着一件灰布袍子,外套黑布马褂,那灰布固然成了黑色,黑布又带黄色,他头上拿了一顶瓜皮小帽,露出那满头苍白的头发,配着那颧骨高撑的瘦脸,憔悴不堪。就是嘴上那一把苍白胡子,也显出来很是干燥,他正在院子里和房东说话,一眼看到惜时站在楼梯上,穿了很称身的西装,头发梳得溜光,虽然脸上清瘦一点,然而精神血色很好,已没有一点病容了。因招着手说道:“孩子!你好了,我一路上都挂念着你呀!”

惜时懒懒地一步一步走下梯子,走到黄守义面前,慢吞吞地道:“我的病已经好了,我不是写信告诉你了吗?北京这地方,比南方冷得早,这大年纪,一个人跑来做什么?”

黄守义听儿子的话,心里说不出地有一种什么样子的愉快,觉得儿子很有孝心,埋怨自已千里迢迢不该来,因笑嘻嘻地道:“我也想到北京来看看这些名胜,打算住些时候,呢!”

说话时,马车夫已经把东西向院子里搬将进来。惜时看这样子,不欢迎也是不行,好在楼上自己租的是整个楼面,就引着车夫,把东西搬到楼上靠墙一间小屋子里去,这里离着惜时的屋子,还隔着两间房,说话也不容易听见,总算比挤在一处住好一点。东西摆好了,因为马车夫索钱太多,又少不得争吵几句,锦华在屋子里听,掀开门帘子,见惜时引了一个寒酸的乡下老头子到那边屋子里去,心中倒奇怪,难道也是仲掌柜一流,何以搬到这里来住呢?黄守义看见花蝴蝶子似的姑娘,站在房门口微笑,心里也奇怪,我儿子和这种时髦的女子,住在一处吗?到了屋子里,便道:“这楼上几家人家住?”

<!--PAGE10-->惜时道:“就是我一个人住。”

黄守义道:“我看到那屋子里有一位年轻姑娘……”

惜时连忙道:“这个你不必问,现在男女社交公开,乡下人哪里懂。”

黄守义说道:“你也是从乡下那里出来的呀!”

惜时正要说什么话的,却听到锦华在自己屋子里,发出两声咳嗽,连忙走回房去,笑道:“对不住!家里来了一个人,我得安置一下。”

锦华笑道:“是个乡下老冤啦!是你什么人呢?”

惜时顿了一顿,笑道:“不过是同族的一个长辈罢了!”

锦华道:“是你父亲的兄弟班子吗?”

惜时道:“是的。”

锦华道:“你说你父亲是做官的,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兄弟呢?”

惜时笑道:“一族的兄弟,多得很,什么人都有,那怎样能够一般齐哩!”

锦华道:“不是那样说,我想他一定是代表你父亲来看看你的,怎样会找这样的一个人呢?让人家错认了是你的父亲,连我都不好意思了。”

惜时听了这话,脸上一阵发热,只管红起来,却笑着说:“那也无所谓吧!”

锦华道:“怎么无所谓呢?俗言骂人最重的一句话,是没有好娘老子养的。若是你有这样人虽不能当面说你,背后说你,是在所不免的,我和你的关系,是不必说了,我听到了好意思吗?”

这几句话,锦华说出来,很是容易。惜时听到,就如刀子挖了心一般,一句便是在他心上戳了一刀。心想我的父亲,实在讨厌,弄成那样一个乡下人的样子,不要说是别人看到,有点不入眼,就是我在这冠盖京华的地方过久了,也觉这个样子,是十八世纪的中国病夫。如此想着,就也有些忿恨,因对锦华道:“管他是怎么的一个人呢!不理他就是了。念在他和我带钱的一点功劳,把一间房子给他住,也是利人利己的事。因为我箱子里放着许多钱,总也要留一个人和我看守家呢!”

锦华笑道:“他带钱来了吗?你又有得用了。这样子,你总要陪他谈几句,不能和我去看电影了。”

惜时道:“我和他也没有什么可谈的,我和你一路出去罢!我叮嘱他几句话就是了。”

于是走到那边屋子里,对他父亲道:“你刚由火车上下来,当然人也有些受累,你先睡一觉罢!我要去上课,到下午五六点钟,才能回来。”

黄守义点点头道:“上课那是要紧的事,你只管去罢!我倒不要睡,只是要弄点茶喝。”

惜时想了一想,在身上把钥匙掏出来,交给他道:“挂门帘的那间房,是我的屋子,我走了你可以打开门来到里面去喝茶,但是你不要翻乱我的东西,我要找起东西来,就没有头绪了。”

黄守义说道:“你念的功课,我又不懂,我翻动它做什么呢!”

<!--PAGE11-->惜时又想了一想,便道:“我的病虽然好了,我的**的被褥,没有消过毒,还可以传染,你不要到我**去睡。”

黄守义笑道:“你不要管我的事,我身体健康得很,决不会传染什么病的。”

惜时道:“不管那些,好歹你不要在**睡觉就是了。”

黄守义想着,儿子虽然颜色不对,究竟是他一片孝心,不能辜负他,只好笑着答应,不在他**睡。惜时也知道父亲有点误会,好在是善意的误会,也就不去管他了。便回到房里来,陪着锦华去看电影,看完了电影,锦华想吃广东菜,又一路去上广东馆子,惜时吃得酒醉饭饱回家,已经是九点钟了。

到了楼上时,只见楼正中空屋子里点了一盏电灯,黄守义背了两手,只管在楼上踱来踱去。他一见惜时,便笑道:“今天的功课忙一点吧!怎么忙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呢?”

惜时有点酒意了,觉得父亲太不懂事了,哪个大学堂里有这种制度,上课会上到下午九点多钟哩!于是鼻子里随便哼了一声,见房门是开的,自走进房去。在他这样挨身而过的时候,黄守义却闻到他身上有一种极浓厚的酒气味,因跟着走进房来道:“你吃了饭吗?我还饿着肚子,等你回来呢!”

惜时扭着了电灯,脸上红红的一些酒色,更可以知道他是吃过饭了。黄守义道:“你在哪里吃饭?该带我去吃一下就好了。”

惜时皱了眉道:“唁!你尽唠叨些什么?这门口就有小馆子,是专门做学生生意的,很便宜!你为什么不去吃呢?乡下人真是没办法。”

黄守义听到他又说了一句乡下人,知道他的儿子有点变了,在下回请看他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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