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烈终於回过神来。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却依旧没有开口。
因为他知道。
在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
他只能在心中反覆確认一件事。
他们原本以为,只是爭取到了和平。
可现在,却是直接改变了格局。
称臣。
属国。
朝圣纳贡。
这些词,曾经离大尧如此遥远。
可现在,却真实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而这一切的起点。
並非一场血战。
而是一场谈判。
一场,由萧寧主导的谈判。
萧寧听完拓跋燕回的话,神情依旧平静。
他並未立刻接话,而是抬眼看向殿內诸人,似是在確认所有人都已听清这番表態。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既然贵国已明言称属。”
“那在宗主国这里,行事的標准,自然也要换一换。”
他的语气不高,却极为清楚。
这句话一出,赵烈等人心头都是一动。
他们隱约意识到,接下来要说的,才是真正的定调。
果然,萧寧並未停下。
“宗主国。”
“没有扣押属国俘虏的道理。”
“这一点,诸位应该不难理解。”
殿內先是短暂的安静。
隨即,赵烈猛地抬头。
庄奎更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三十万俘虏。
如数放回
这几个字,在他们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拓跋燕回的神情,也出现了一丝明显的变化。
她显然没有想到,萧寧会在这个节点上,如此乾脆地表態。
而且,没有附加条件。
萧寧继续说道:“既然是属国。”
“那便以属国之礼相待。”
“三十万大军,本就不该继续滯留。”
他的语气,既不激昂,也不温和。
更像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制度问题。
这种態度,反而让人无法反驳。
清国公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忽然意识到,这並非单纯的宽仁。
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掌控。
给你身份。
也给你边界。
一切,都在规则之內。
赵烈终於忍不住开口。
“陛下……”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不是反对。
只是心中震动太大,一时间难以消化。
那可是三十万敌军。
萧寧似乎看出了眾人的迟疑。
他微微一笑,却並未解释太多。
而是顺势將话锋一转。
“当然。”
“放回去,不代表没有代价。”
这句话,让殿內气氛瞬间收紧。
拓跋燕回立刻抬眼。
她的神情,变得格外认真。
显然,她很清楚,真正的重点来了。
萧寧看著她,语气依旧平稳。
“若大疆自此之后,守约行事。”
“今日之举,便只是一次新的开始。”
他说到这里,稍作停顿。
隨后,语气明显冷了几分。
“但若再有狼子野心。”
这一句。
让不少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殿內安静得出奇。
“下一次。”
“我所选择的。”
“將不是下策。”
萧寧的目光,在眾人脸上缓缓扫过。
那种冷静,让人心底发寒。
他继续说道。
“也不是中策。”
“更不是上策。”
语气淡然,却字字分明。
拓跋燕回的指尖,微微收紧。
她隱约感觉到,接下来这句话,才是真正的警告。
果然。
“而是一次。”
“连我自己,都不愿轻易使用的选择。”
萧寧並未给出任何具体解释。
他没有说那是什么。
也没有描绘任何细节。
但正因如此,反而更令人不安。
清国公的背后,隱隱渗出一层冷汗。
他很清楚,能让萧寧如此表述的手段。
绝不可能只是杀伐那么简单。
赵烈心中,同样一沉。
他回想起上午那些关於人性、分裂与操控的推演。
那已经足够令人心惊。
而现在。
萧寧却明確表示。
那都还不算最狠。
拓跋燕回深吸了一口气。
隨后,她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
郑重行礼。
“陛下放心。”
“今日之盟,绝非权宜之计。”
“我大疆,绝不会再有犯边之举。”
她的声音很稳。
没有任何敷衍的意味。
显然,这不是隨口安抚。
清国公也隨之拱手。
“此番结盟,乃我大疆之选。”
“绝不会自毁前程。”
这一次。
两人的態度,明显与上午不同。
不再是谈判者。
而更像是在立誓。
赵烈等人,心中也逐渐明白。
这场会谈,已经走到了真正的终点。
萧寧听完,轻轻点了点头。
並未再多说什么。
只是淡淡补了一句。
“但愿如此。”
“也但愿你们。”
“不要成为第一个。”
他语气一顿。
隨后继续说道。
“逼我用那种办法的人。”
这句话,没有任何修饰。
也没有情绪起伏。
却让人不寒而慄。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
萧寧既然敢说。
那就一定做得到。
而那所谓的“毒策”。
从始至终,都未被点破。
却像一柄悬在空中的利刃。
看不见。
却真实存在。
足以让人,时时警醒。
拓跋燕回再次行礼。
“臣女谨记。”
“绝不敢忘。”
清国公亦是神情肃然。
这一刻。
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倖,也彻底消散。
这位大尧天子。
从来不是靠仁慈立威。
而是靠让人清楚地知道。
什么可以做。
什么,绝对不能碰。
谈判在一种极为克制却分量十足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当最后一项条款確认完毕,殿內眾人都清楚,这一日,將被载入史册。
拓跋燕回与清国公再次向萧寧行礼,態度与来时已然截然不同。
萧寧並未再多作挽留,只是按礼相送。
他站在殿前,看著大疆使团整装待发,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仿佛方才定下的,不是两国格局,而只是顺理成章的一步棋。
拓跋燕回临行前,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皇城。
她心中十分清楚,此行回去之后,大疆將彻底走向另一条道路。
而这一切,皆源於眼前这位年轻却深不可测的帝王。
使团离京之后,沿著既定的路线北上。
消息並未被刻意封锁,反而在行途中,便已开始向各地扩散。
因为这件事,本就不可能被遮掩。
不出数日,“大疆称属大尧”的消息,便如狂风一般席捲边境。
最先知晓的,是驻守在北境的百姓与商旅。
他们起初还不敢相信,只当是以讹传讹。
可隨著官府文告张贴出来,印璽齐全,措辞郑重。
所有的怀疑,在一瞬间被彻底击碎。
整个北境,几乎在同一时间炸开了锅。
酒肆之中,人声鼎沸。
原本谈论粮价、天气的百姓,话题齐齐一转。
“你们听说了吗大疆,真的称臣了!”
有人猛地放下酒碗,瞪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那可是大疆啊!”
“以前每年犯边的,不就是他们吗”
另一桌的人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激动。
“官府告示都贴出来了,还能有假”
“从今以后,那边就是属国了!”
一时间,酒肆里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人激动得满脸通红,有人甚至忍不住拍案而起。
这种情绪,並非一城一地。
在集市之上,情形同样热闹。
卖布的、卖粮的、赶车的,全都在谈论这件事。
甚至连討价还价,都变得心不在焉。
“这要是真的,以后是不是不用担心打仗了”
一个挑担的汉子低声问道。
旁边的人立刻点头,语气篤定。
“称属了,还打什么仗”
“再打,那就是犯上作乱了!”
这话一出,周围不少人都露出了笑容。
许多边境百姓,心中最直观的感受,並非荣耀。
而是安稳。
那种多年悬在头顶的阴影,仿佛突然散去了。
有老人坐在门前,听著晚辈们的议论。
他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说,大疆低头。”
这句话一说完,周围顿时安静了一瞬。
隨后,便是更大的喧譁。
那是一种发自內心的震动。
在学堂之中,消息同样传得飞快。
不少读书人围在一起,反覆咀嚼官文中的措辞。
他们看得更深,也想得更多。
“称属,不只是外交。”
“这是国势使然。”
有人低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感慨。
另一人忍不住接话。
“新帝即位不过数年,就能做到这一步。”
“这不是运气。”
很快,这样的討论,从学堂传到了街巷。
从街巷,又传入了乡里。
整个大尧,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情绪牵动。
这种情绪,並非狂热。
而是一种缓慢却坚定的认同。
对这个王朝,对这位皇帝的认同。
在北境的其他城池之中,反应同样不小。
只是与边境不同,这里的议论,多了几分理性。
更多的是反覆確认与回味。
“真成了”
“真成了。”
“那可是大疆。”
短短几句对话,几乎在每个角落上演。
但无论语气如何变化,结论始终一致。
这是一件足以改变格局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