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从袖子里掏出昨天连夜赶做的账目:“大人,就依照这个来收吧?”
“百姓加一成税,余下一层通过县衙调度,回收私田加上库房的存粮……嗯,你这样一算,好像撑一年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压力最大的不是我们,而是清河县。”王婉有些忧心忡忡,“永安县一共就那么多地,多余的部分我们前几天储备储备,到底还能解决,但是清河县这种本来就是产粮大县的地方,靠着府衙调度就很困难了。”
裴旭忧愁地点点头:“万幸清河县底子在的,加上章大人在清河县矜矜业业那么多年,这点人望总还是有的,百姓就是有些怨言,总不至于完全不能理解。”
“这几日我去清河看望章兄,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如今这个世道,我们都只能勒紧裤带过日子呗。”
这话说得十分实在,也颇有些无奈,王婉也只能点点头:“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了。要紧的是先好好活下去,以后再做其他打算吧。”
裴旭听了这话,反倒是笑了起来,安慰似的用书页卷起来拍了拍王婉的肩膀:“王县丞,也不要过于悲观,事情不至于当真绝望到那一步的——还好下河早早未雨绸缪,只要这两年不出什么天灾人祸,下河肯定能撑住的。”
“我担心的是两年之后啊,万一他们当真说话不算话,两年之后又是两年,就按照眼下这个标准收税,到时候下河不就和北方那些地方一样了吗?”
“不用担忧那么久之后的事情——再说了,如今忽然收这么高,是借着边关吃紧的由头。他今年打、明年打,难不成年年都要打吗?大司马就是再怎么权势滔天,他身居高位,不可能这点道理都不懂得,当真要把人逼到造反,对他也没有好处。”
王婉听了这话,倒也略微放心些:“裴大人说得有道理,但愿如此吧。”
那时候,王婉还觉得,那就是最坏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就是要打起来了,最坏的情况就是庄稼留不在农民自己的手里了,她以为,天下最坏的便是赵霁这样的家伙,只要他们不做坏的事情,大家总归能过上好的生活。
她从来没有想过,哪怕拼尽了全力,哪怕算无遗策,哪怕她已经拿出了十成十的气力去和那些豪绅世族斗争,最后,却会倒在最容易忽略和最为基础根本的一步上。
六月,长河决堤,滔天洪水轰鸣着自上游一路冲撞而来,几乎是短短几天之内,便淹没过良田,冲垮了村庄,也彻底摧毁了筹谋许久的勉力维系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