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看着递到眼前的一沓布票,红的绿的,还有半张皱巴巴的五尺票,忽然想起小时候过年,母亲把邻居给的零碎布料拼在一起,缝出件花棉袄,针脚虽乱,穿在身上却格外暖。
“不行,这太麻烦大家了……”她的声音发颤。
“麻烦啥!”王大爷往鞋底上磕了磕烟袋锅,“你给咱巷里挣了多少脸面?上次区里的干部来视察,还夸‘春燕布鞋’是咱这儿的招牌!”他大手一挥,“今儿咱就凑布票,让周胖子看看,咱街坊的情谊,比他那涨价的布金贵!”
街坊们七手八脚地凑布票,连刚学会走路的小石头都举着张被口水浸湿的一尺票,奶声奶气地说“燕姨,给”。春燕的眼眶热得发烫,小梅在旁边悄悄拽她的衣角:“姐,你看张婶。”
张寡妇正蹲在铁皮柜后翻箱倒柜,半天抱出个木匣子,往春燕怀里一塞。“压箱底的,别不识好歹。”她的耳朵红得像染了胭脂,匣子打开,里面是半匹靛蓝粗布,布角整整齐齐叠着,还带着淡淡的樟脑香——正是春燕上次用得见底的那种。
“这是……”春燕摸着布面,比布庄的料子厚实许多,经纬里还掺着细细的麻线。
“我那死鬼男人留下的,说是他娘织的。”张寡妇别过脸,声音闷得像堵着棉花,“放我这儿也是蒙灰,给你做鞋底正好,耐磨。”她说着转身就走,花棉袄的衣角扫过铁皮柜,带起一阵艾草的清香——是她总往鞋里塞的那种。
凑的布票够扯六尺牡丹纹布,春燕让小梅先回铺里,自己则往布庄走。她不是要去买布,是想把街坊的情谊亮给周胖子看看——不是谁都能被铜臭熏瞎了眼。
周胖子见她又回来,正要奚落,却见春燕把一沓布票往柜台上一放:“这些,够扯六尺牡丹布吗?”
布票花花绿绿,新旧不一,却叠得整整齐齐。周胖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伙计在旁边捅了捅他,小声说“外面好多街坊在瞅”。他悻悻地抓过布票,胡乱剪了六尺布往春燕怀里塞,连钱都忘了要。
春燕走出布庄时,见街坊们都在榕树底下等着,王大爷的豆浆担还没挑走,张寡妇的铁皮柜前却多了好几个客人。“咋样?他没刁难你吧?”李婶往她布包里瞅,看见牡丹纹布,顿时笑开了,“这花色,绣出来定好看!”
春燕把布分给众人看,摸着不同的布纹想起母亲的话,忽然懂了:布有布性,人有人心,有的布看着金贵,却不如粗布贴心;有的人嘴硬如铁皮,心里却藏着团火。
回到鞋铺时,小梅正对着张寡妇送的靛蓝粗布发呆。“姐,这布上有字。”她指着布角,那里用麻线绣着个小小的“韧”字,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有力。
春燕把布铺在案板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韧”字上,像给它镀了层金边。她忽然想,要用这布做双特殊的鞋,鞋底纳上“街坊”二字,送给谁呢?或许,该送给那个总说“怕你倒闭砸我摊子”的张寡妇。
傍晚收摊时,老周叔拎着修好的鞋楦过来,忽然说:“春燕,上午陈默先生来问,说能不能用他的设计换你的布样。”他挠了挠头,“我没敢应,只说让他过几日再来。”
春燕的手顿在锁门的木栓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那块靛蓝粗布上,像给“韧”字添了道温柔的注脚。灶房里飘来小梅熬的粥香,混着布料的草木气,在暮色里漫开。春燕摸着布角的“韧”字,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粗布,看着朴素,却被一针一线的情谊,缝成了最结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