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土屋里,因刘然然的归来和张老汉那几声带着哭腔的“官了”,弥漫着一种近乎晕眩的喜悦与不敢置信的惶惑。赵氏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稍稍回过神,手脚却依旧有些无措地颤抖着。她看着婆婆身上那件挺括的官袍,又看看自家四处漏风的墙壁和冰凉的土炕,一股深切的自惭形秽涌上心头。
“阿娘……您、您坐着歇歇,我……我去烧点热水……”赵氏声音发紧,慌忙转身想去灶间,却被刘然然轻轻拉住了手腕。
“不急。”刘然然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她将怀里渐渐止住哭泣、却仍有些抽噎的小草往赵氏身边拢了拢,“先让孩子暖和暖和。大牛媳妇,你去把炕灶点上,屋里太冷,爹的腿受不住。”
“哎!哎!我这就去!”赵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将小草放到炕上,用那床硬邦邦的旧棉被裹住她的小身子,这才快步走向与外间相连的简陋灶台。
张老汉依旧激动得难以自持,老泪纵横,一遍遍地摩挲着坑洼不平的炕沿,嘴里反复念叨着:“官身……是官身啊……列祖列宗保佑……”仿佛要将这巨大的荣耀刻进骨子里。
刘然然没有阻止老人宣泄情绪,她知道,这口气张家憋得太久了。她起身走到水缸边,拿起飘在水面的葫芦瓢,舀起半瓢冰凉刺骨的水,又从随身带回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她从军营带回来的、为数不多的红糖。她将一小撮红糖放入瓢中,轻轻晃了晃。
这时,赵氏已经麻利地引燃了灶膛里的干草,添上几根细柴,橘红色的火苗蹿起,驱散了灶间的阴冷,也给昏暗的屋子带来了第一丝暖意。火光映着赵氏年轻却已显沧桑的脸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大牛媳妇,别忙活太复杂的。”刘然然将兑了红糖的水递给赵氏,“先烧点热水,把这糖水热了,给爹和小草暖暖身子。我带了点米回来,等下熬点稠粥。”
听到“米”字,赵氏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带着几分惶恐:“阿娘,这……这怎么使得……您带回来的精贵粮食……”
“一家人,说什么使不得。”刘然然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快去。”
赵氏不敢再多言,接过葫芦瓢,小心地架在灶上开始加热。红糖特有的甜香随着水汽渐渐弥漫开来,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一直蜷在炕上的小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声问:“阿妈,是糖水吗?”
“是,一会儿就好,给你和爷爷喝。”刘然然走过去,摸了摸女儿枯黄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楚。这孩子,怕是许久没尝过甜味了。
趁着烧水的功夫,刘然然打开另一个稍大的包袱,里面除了几件她的换洗衣物,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她解开系口的绳子,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颗粒饱满的粳米。这是离营前,孙医官悄悄塞给她的,说是让她路上应急。
看到这白米,张老汉的念叨声停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赵氏更是连烧火都忘了添柴,只顾着看那米袋。对于常年以麸皮、野菜甚至树皮果腹的他们来说,这白米不啻于山珍海味。
“阿娘……这米……”赵氏的声音带着哽咽。
“熬粥,都熬了。”刘然然语气平静,舀出满满两碗米,递给赵氏,“多放点水,熬得烂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