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风雨,瞬间凝固,随后在这一剑之下,一分为二。
秦观的半月刀芒,仿佛遇上了无穷无尽的大江东流水,瞬间奔溃。
恢弘剑意,将他身形击飞,撞到身后石墙。石墙瞬间龟裂而开,而他身上的明光铠更是寸寸碎裂,身形缓缓从石墙之上滑落。
秦观口呕鲜血,抬头看着远处雨檐之下的人,问道:“既然不留手,又为何不杀我。”
龙钰长剑回鞘,“人的性命只有一条,何必浪费。你现在的伤势一个月之内无法动弹,已无法阻拦她。”
冰冷雨水袭身,秦观道:“你就这般想和她一起离开吗?”
龙钰想起楚倾在岁羽宫下亲手刺死赫连觞的一幕,缓缓道:“你应该庆幸,你今日来找的是我。往后也不要去拦她想要走的路,现在的她,很危险……”
秦观脸色微动,隐约明白什么,道:“那你为何不怕。”
“因为此时的她。”龙钰听着风雨声,慢慢道:“也很可怜……”
雨中,龙钰望着远处的梅园,心中知晓。
这场雨要停了。
天色渐渐晚,平凡的一日悄然而过,楚国的这场连绵阴雨终于在黑夜之中停下。
重伤的秦观躺在屋中,通明灯火照着他年少刚毅的脸颊,屋外风雨虽停,但还是能隐约听到屋檐雨声的滴答声,秦观偶尔抬头看向大门方面,似在期待着什么。
夜阑听雨,方知心事如潮。
自己受伤的事情,已经通过下人们的嘴巴,传入梅园那对主仆之耳中。
如果她们要走,那么今日,她可会来?
似是回应这位西凉少年将军的心声,门外滴答雨声中,缓缓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在门外停留了一会,整理心绪,随后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门外阴沉天空不见婵娟,但少女清丽的身姿,还是如一缕温柔月光,轻轻照进少年心中。
端着一方小案的阿瑾,缓缓走到秦观床边,自然而然在她身边坐下,却有些羞涩,低着头,端起案中药碗递给他。
自然是因为她本就是侍女,伺候人已成为习惯。
羞涩是因为她从未伺候过男人。
西凉军人就算断手断脚,也鲜少有让人一勺一勺喂药的矫情举动,秦观也是如此,忍着身上疼痛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阿瑾熟练的接过药碗放到一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灯火中,秦观静静看着眼前女子,心跳怦然。
无人知道他们之间的悸动是何时开始,也许是那一夜的月色,也许在异国他乡,两个西凉人在寻常往日的共处相见之中,点点累积。
天地之大,无人会在意那微小之人的淡淡幸福。但他们彼此,分外珍惜。
秦观看着她,开口道:“你要和公主殿下一起离开楚国了吗?”
“恩……”阿瑾应了一声,语调轻微,“今日过了子时,就出发。”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唯有屋外雨檐,时断时续的雨滴,以及两人的心跳。
心中悸动在往日之中不敢开口,但这这最后之时,却汹涌而出,少年突然抓住了少女的手,道:“你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回西凉,我娶你为妻。”
少女愕然抬头,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对于他们,确定了自然便是一生。
对于在西凉,从小听着沙场故事长大的少女来说,不同楚国江南女子爱文人,西凉女子更钟情沙场将军。
阿瑾自然也不例外,她不是不曾有过少女怀春,只是没想到会在此刻,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而,在惊愕过后,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手。
“阿瑾,永远不会离开公主的。”
少年的粗糙手掌,握过长刀,降过烈马,但在此刻,却依旧无法紧握住少女。
秦观垂下手臂道:“跟在她的身边,你未必能有好结果。难道你没看出她身上日益浓重的无情冰冷,她心中本就不多的感情在一场场你争我夺的阴谋诡变之中,已经消磨殆尽。未来的她,或者说现在的她,已经不值得你跟随。”
阿瑾轻声道:“公主始终是公主,何曾变过。”
秦观再也顾不得其他,激烈道:“章华台之局,她为了最后的胜利,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牺牲,亲手刺死赫连觞的那一刻,她已经完全抛弃自己的底线。你跟在她的身边,或许到了最后,她也会牺牲你。”
阿瑾望着窗外黑暗夜色,想起今日那在红衣火焰中的疲倦少女,“无论未来的公主殿下是何模样,终究要有个人陪她到最后。”
秦观挽留道:“她的身边,已经有人陪伴,未必需要你。”
阿瑾微微摇头,“龙公子为感情留在公主身边,也许将来他也会为感情离开公主。”
阿瑾说完,收拾好汤药,重新端起小案离去。
秦观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阿瑾走到门口,开门刹那,却微微停步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其实将军,你可以和我们一同离开楚国。”
秦观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那夜月色那令人心动的瞬间,他的眼中满是不舍,但声音却一如既往的铁血强硬。
“吾乃军人。”
少女的身体微微颤动,随后苦涩道:“对啊,将军是军人,自然不能违背王令,和我们一起离开楚国。”
她轻轻打开了房门,门外冷卷入,拂起她的衣裳,她最后对那屋内的人,用那同样坚定不移的语气道。
“但阿瑾是侍女。”
夜色凉凉中,惶惶心事,悄然逝去。
不为人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