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国玉玺一出,御林军俯首,似要定鼎江山,却拦不住石阶下的楚国储君。
赫连觞桀骜不屑道:“一干谋逆之辈,靠着宵小伎俩从御书房之内盗走玉玺。三弟,你此刻手握玉玺,不过是坐实你谋逆之名,你真以为你有号令天下之权吗?”
御书房之局得胜以后,赫连觞便已发现玉玺失窃,此刻再见,虽惊不乱,而是出声冰冷质问。
闻听此言,御林军王左仁微微抬头,面露迟疑之色,不知该何去何从。御林军并非他一人之御林军,只拱卫王权,楚帝若不在,那便是支持楚国正统。
可此刻眼前,谁正谁反,似是明了,却又难以说清。
赫连铮眉头微皱,玉玺只能震慑一时,这一局若不能争取御林军的支持,以兵力制衡玄甲君,必输无疑。
他正在思索如何开口辩解,却感觉腰间一松,身后温柔渐去,她已然松开了手。那一瞬间,他心中竟是一空,恍然失神,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原动力。
身后的女子缓缓踏出,越过自己身边,开口便是震惊天下。
“赫连觞你终究只是楚国储君,而铮皇子此刻手握玉玺,乃为楚国新君,为何不能权御天下。”
“楚国新君?”这四字从楚倾口中说出,赫连觞只感可笑愤怒,那个是自己辛苦追寻半生的位置,为的便是有一朝,大权在握,可以不再受制于人。
他微微抬头朝赫连铮望去,同为兄弟的二人眉眼有几分相似,想不到竟连帝王初心,也是这般惊人相似,只是……
你心爱的人,还在身侧。
而我想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
带着自己的初心,永远的离开了。
“皇位更替,自有体统。吾赫连觞位居太子,手握遗诏,才是楚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在父皇一人之下。你赫连铮只靠一块盗窃所得的玉玺,又凭什么越过本太子,成为楚国新君。”
楚倾姿态更冷,赫连觞的确是楚国正统,王权天下无双,可并非不可制衡。
只要他一日不登皇位,一人之下,终究是一人之下。
“楚帝便在这岁羽宫之内,他传你遗诏是为了让你放过铮皇子,不在骨肉相残。闻听你阴谋叛乱,谋害铮皇子,他已将这天下至尊之位,传于铮皇子。此刻,你已不是楚国太子……”楚倾微微向前,靠近高台边缘,居高临下的看着阶下之人,神色倨傲挑衅。
“却依旧在一人之下。”
楚倾不大的声音在冷风中回**,天下易主被她这般轻易说出,却仿佛拥有魔力一般,撞击着每个人的内心。
而在楚倾冷漠的眼眸之中,赫连觞却听懂了另外一句话。
一人之下,便是我楚倾之下。
听闻楚帝苏醒易储,赫连觞心神略显慌乱,冰冷道:“鸩姬楚倾,你一个异国公主,谋逆作乱,早已是百死莫赎。天下易主,你凭你一句话。你当楚国是你掌中玩物,可以为所欲为吗?”
楚国之中,身为太子的赫连觞唯一敬畏之人,那便只有自己的父皇了。若他真苏醒,为了自己最宠爱儿子的安危,易储也并无可能。
说到底,这太子之位,本就是不是他所给。而是自己踏着他两个儿子的鲜血,
所争而来。
似是看穿赫连觞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楚倾姿态更显从容,“楚帝就在岁羽宫之内,太子可以和御林军统领一同入内,亲自面圣。可就不知太子……”
楚倾语气一顿,轻飘飘的语气里,却是杀意凌然道:“敢入这岁羽宫吗?”
赫连觞望着那幽暗的主殿大门,面对楚倾的邀请,静默不语。面见楚帝自然不能携带大量兵马,而自己此修为已经全废,倘若岁羽宫中又是一场伏杀,自己如何全身而退。
可楚倾早言在先,若是不进,落在御林军眼中,便是证明了心中有鬼,印证她之所说。
楚国已然山河易主,风云变色。
楚倾虽是邀请,但赫连觞进与不进,皆是楚倾胜。
这神来一手,死死掐住了赫连觞的软肋,一扫之前命危在即,兵败山倒的颓势。
“凉凰公主上次假诏相邀御书房,已让本太子命危。此刻又请岁羽宫,又想故技重施吗?本太子身系楚国,如何能以身犯险,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楚倾冷眼一瞥尚在犹豫之中的御林军统领王左仁,挑唆道:“有御林军统领陪同入内,太子却担忧安危,是信不过他们?还是你心中知晓,自己所行乃为谋逆,已被废黜太子之位,所以……”
楚倾言语如刀似剑,锋利见血,“无颜面见楚帝。”
赫连觞不为所动,神色嘲弄,“父皇若要杀子,本太子自然是束手就擒。可父皇已传我遗诏,如何会在废黜,你之所言,不过一派胡言罢了。“
“一派胡言吗?”楚倾轻声嗤笑道:“太子殿下杀兄弑弟,恶行累累,立你为太子,本就无奈之举。楚帝早有易储之念,交你遗诏不过是你安你之心。只等铮皇子病情痊愈,再行废黜,将楚国皇位传与铮皇子。若非如此,你怎么会在无忧仙果中下毒,暗害铮皇子,举兵谋反。”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赫连觞依旧不动神色道:“鸩姬楚倾,你不必激怒于我,你一个谋逆之辈,乘着父皇病危,盗窃玉玺,玩弄唇舌,鼓动皇子篡位。如今逼我入局伏杀,本太子岂能如你所愿。将楚国这大好河山,让与你这无耻之徒。”
楚倾寒声诛心道:“比起太子弑兄杀弟,纵容封君,夺人爱妻,究竟谁才是无耻之徒。”
在此提起那不堪往事,赫连觞依旧不见怒火,反而沉默出神。
多年以前,他也如楚倾这般激怒着那手握胜局的之人。
赫连觞一直不明白,为何当年玄武门下,大哥明明胜券在握。却在看到妻女尸体身后,不顾一切,放弃那唾手可得的胜利,提剑出战。
世人皆以为,那一对母女,是被自己活活策马拖死。但其实是那位楚国大皇子妃,北渝的长公主,为了不拖累自己的丈夫,在乱军攻入山水园之时。
她亲手刺死六岁的女儿,随后自尽。
那一战,赫连觞以为自己必输无疑。
明明她们已成尸身。
明明她们已无价值。
冥冥之中,自己的人生走过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当初的原点。
夺人爱妻……
与她之间的往事不可抑制的在心头闪过。
与她相遇在花灯夜中。
与她诀别在华灯初上。
如果没有楚倾,我不会杀她。
宋怜的话原本只是一点星火焦灼着内心,此刻不知为何,变为汹涌燃烧的火焰,吞没了他。
这一刻,赫连觞突然明白了。
于是他提剑,指向了楚倾。
“鸩姬楚倾,你千方百计的想要激怒我,但本太子的怒火,你承受的住吗?有御林军相护,本皇子确实杀不了你们。只因为他们心有疑虑,你要三弟登皇位,但没有父皇亲口谕令,楚国又有谁敢伤本太子。我奈何不了你,你也奈何不了我,与其僵持不下,不如做一个了断。”
楚倾知道他所言是真,如今的局势她只能保持不败,却无法取胜。
“如何了断。”
朱雀羽在寒风中灼热依旧,如赫连觞的内心,这一刻,竟是这般炽热无悔。
“本皇子就在此,你可敢杀我。”
楚倾微微一愣,没有想到赫连觞会用如此直接的方法分出胜负。
默然间,她突然明白了赫连觞,也突然明白了自己。
这场夺嫡之争,自己想要胜负,因为她还有赫连铮和汐公主,她输不起。
而他只不过想要结果,因为他早已输光一切。
为了这一场争斗,他们都耗尽了心血,失去太多。
人生至此,可悲至极
她轻轻转身看向了赫连铮。
从西凉至南楚,一路相伴,步步算计。
行至今日,他初心未变。
可自己早已疲惫不堪。
她对阿铮温柔一笑,尽在不言中,诀别而去。
“有何不敢。”
赫连铮却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伸手便要去留住她。只是他右手握有玉玺,又大病初愈,竟是楚倾被轻轻闪过。
“不要去。”
他这是他苏醒后与她的第一句话,却为何成了苦苦悲凉的恳求。
明明他已这般卑微,而她……
亦不曾回答,只是离去。
在她的面前,一把长刀,静静插在地面石阶之上。
那是赫连汐为保护她,与王左仁交手之时被击落的盛雪银刃。
这把长刀,她用过一次。
她伸手,握住这把天下名刃,只感觉到一片冰寒。
高台冷风愈演愈烈,衣袂飞舞之中,一颗在躲在他身后温柔似水的心,也渐渐冻结……
楚倾毅然拔刀,走下石阶,离他而去。
赫连铮愣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满目山河的人,注定爱而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