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宜恳切地望着老太太,最后目光变成了恳求。
可是老太太还是不为所动,神色一如既往地沉静慈祥,那慈祥之中带着一往无前的坚毅。
就是在上一回宫变时谢家危难当头,馨宜也没有从老太太脸上看到这种坚毅。
“老太太!”
从来不喜欢跪来跪去的馨宜,当即就倒身跪了下去。
“您不能这么逼我,您懂的,您这样做就是在逼我……当初求两位老王爷庇佑,您让我们一群后辈躲出家门的时候,都没有这样,那时候可是关系到全家生死的紧要关头的,可我现在……我这点事情,算的了什么,您为什么倒为了我一个人,拉着全家跟我拧起来?我知道我这样说是冒犯了您,很不敬重您,也辜负了您一片为我的苦心,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老太太,有必要让谢家全族上下跟着我去赌这一遭吗?有必要吗,或者说,您……”
馨宜咬了咬牙,狠心地说出了会伤害老太太的话,“……或者说您其实本意是让我从了那个狗皇帝!”
事关命运,馨宜也不藏着掖着了,把狗皇帝都说出来了。
说实在的,其实皇帝在她心里,还不如狗。狗多可爱啊,虽然也有那种欺软怕硬的恶狗,但大部分狗狗经过精心照料和驯养都会非常通人性,甚至比人更有人性,可不会逼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让她委身自己。
馨宜知道这话说出来,对不起老太太一贯疼她的心。可她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如果不是老人家一时思路糊涂,上了岁数总有想岔做错的时候,那就是……
那就是不愿意谢家全家因为她一个人受了连累?
无论从感情还是理智上,馨宜都不相信老太太是这样的人。但她又知道有时候人性经不起考验,毕竟……她和谢家没有血缘关系。
她直视老太太,想从对方脸上的细微表情中找到答案。因此一瞬不瞬地盯着,牙关紧咬。
老太太在她的逼视之下,神色依然还是那么沉凝,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似乎,也并没有因为她咄咄逼人的质问而伤心。
她只是平和地看着馨宜,轻轻地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太年轻。孩子,我若真是心里想让你进宫,算计你,你这样直接问出来,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若真是够沉稳,就该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感动地和我道谢,感激我一直以来的照料和此刻和你共进退的决心就好了,然后背地里再提防我、想对策、或者反手坑我一把也好,这才是你真有本事。可你这么跟我一问,等于往撕破脸的路上走,很可能满盘皆输。”
馨宜愣了一下,然后,默默从地上站起身,弯腰抚平裙子上压出的一点浅浅折痕。
“老太太,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才直接问出来。”她直起身子来,消退了刚才下跪时的急切,脸色平静下来。
不过胸腔里砰砰跳得比平时快的心脏,让她知道自己只是在努力平静,而不是真正平静。她此时是激动的,穿过来之后少有的激动。
因为此时算是一场“灵魂的对话”,触及到了她一直以来的本心。她自己都隐约感觉到,不管这场对话结果如何,是好是坏,都会影响到她以后在这里的观感和生活,甚至影响到她的人生观价值观。
她依旧直视老太太,说:“您刚才所说的那种所谓本事,我没有,我也不屑有。如果我还算有一点头脑的话,也会把头脑和精力放在靠自己一双手把生活过好这上头,而不是放在算计别人、防着别人算计上头,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要走的路。我如果是那种人,现在咱们根本不必要争论什么,我也不会去黄叶山躲上好几个月,我当初直接就住进宫里去了不好么,凭着皇帝对我的一点点青眼,凭着我年轻,相貌也还过得去,说不定此时我都在宫里混上一个不错的位分了,谢家上下见了我还得客客气气行礼呢。但正因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觉得您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才困惑,才不懂,才要着急问出来,要跟您交心谈一谈。这是我年轻沉不住气吗,不是,是我把我自己当人,也把您当亲人。”
老太太一直神色安定地听着馨宜有点尖锐的言辞,没有生气。
后来,她还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果然,我没看错你,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老人家笑了。
这时候,一个人影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笑着冲过来一把将馨宜给抱在了怀里。
“好丫头!不枉老太太疼你一场!这才是我妹子!”
是萧庄宜。
她堂堂一个王妃,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没声息地来了谢家,看这样子是躲在内室门外听了有一会儿了。
萧庄宜抱着馨宜,先是笑着夸,后来就哭着拉扯,让馨宜转过来转过去地打量她的脸蛋和身量,又哭又笑地说馨宜长高了却没长胖,想必是在山里头受苦了,听说连肉都吃不上,絮絮叨叨的。
让馨宜哭笑不得又心中感动得不行,忍不住也跟着流了一会儿眼泪。
“我哪里是吃不上肉,是在山里清修,一来尊重几位出家师父,怎么好意思在佛菩萨眼皮底下吃荤腥,二来也是调调身体,吃一段时间的素食,神清气爽的,你看我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
她劝着萧庄宜。
萧庄宜哭了一会儿拿手帕擦干净眼泪,抽噎着不哭了,又破涕为笑:“总算是回来了,这回回来可就别再去吃苦头了,以后就在京城里好好住着,这阵子想死我了,可是我又不方便去看你。本来是我想着,当了王妃能有很多方便,能好好照拂你,没想到这才一年不到,倒闹得我连见你都不方便了,你说我这是何苦来啊!”
“姐姐,你可别这么想,就算以前这么想过,以后也不能这么想了。你得为自己好好过日子,别总惦记着我,我这么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馨宜劝着。
萧庄宜拉着她,在老太太罗汉床的下首椅子上坐了,说:“你能照顾好自己?你看看你刚才说的都是什么话吧。我们要是不管你,还不知道你要做出什么厉害事来。”
话题又转了回来。
而这个话题,刚才馨宜和老太太已经谈成了僵局一样。她还没有看懂老太太想要怎么做。
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所以,这个时候就望着老太太,也望着姐姐,等着她们说话。
萧庄宜一指头点在她眉心:“小丫头,你蒙了吧?实话告诉你,我乍开始知道老太太的打算时,也蒙了。咱们两个啊,还是年纪小不懂事,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担待,其实跟她老人家比起来,还是孩子一样幼稚!”
馨宜不明白。
什么?难道老太太能有什么妙计不成?
既能让她摆脱皇帝的纠缠,又能保住谢家上下,并且还不影响萧庄宜以后的生活?
馨宜疑惑而惊讶地看向老太太,如果这位老人家真有那种妙计,那……她要硬扛的打算还真是很幼稚了。
老太太此时才微微地笑了。
对馨宜说:“你用那种眼神看我,当我是活神仙不成?”
此时的气氛和刚才的争执,不适合开玩笑,不然馨宜一定会说,如果您真能一计解困,那还真是活神仙。
可是老太太却道:“别盼了,我没什么办法,我和你一样,也是个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