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见你祖父安好无恙,原来他只是怕我荒废了学业,以致功名无望,才骗我说得了重病。我禀过你的祖父已在裴家下聘之事,他先是发怒,训斥我业尚未立,何以成家!我温言好语央告,好歹求他应允了婚事,写下婚帖,便匆忙赶回邺城,进了裴家却听闻一个惊天噩耗,当场昏死过去!
瑾瑜的爹告诉我她应选秀女入宫了!那时我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崩塌了,一片混沌!怎么可能?我们十指相扣在铜雀台上写下誓约,我的赋里有她,她的赋中有我;我们在渡口送了彼此信物,以此为媒,终生不负!才几日不见,难道她都忘却了?还是她贪慕富贵,变了心意?
我立在铜雀台下那面石壁前整整三日!实在不甘心,想亲口问一问瑾瑜,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欺骗我,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就抛下了我,那么慈悲心肠的她真的狠得下心吗?还是从一开始就是我一厢情愿,她只是将就敷衍?那三天我的心碎了,化成了斑斑血泪洒在了那篇《海棠语》中!
瑾瑜的爹娘见我伤心欲绝,生怕我有个山高水低,急忙遣人送我回乡。
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回了家,整日里神魂颠倒、颓废不堪。你祖父几番大骂我甚至动手打我,我却依然浑浑噩噩,像是没了心肝的木头人,我怎么都想不通瑾瑜为什么这样待我!
你祖父气得抱病卧床,再加上沉疴未愈,新病旧疾一齐发作,竟致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他临终前孱弱得话都几乎说不出,却还在骂我是楚家的不肖子孙,如此没出息,辱没先祖!我跪在他面前哭得一塌糊涂,似乎将所有的悲伤、悔恨、遗憾都哭尽了!
安葬了你的祖父后,我听从他的遗愿以及你祖母的安排,不久便迎娶了你的母亲,太常少卿燕胤之女燕柔依。大婚那日我在洞房呆坐了一夜,看着两支红烛滴泪,我的心也仿若在泣血,等到那蜡炬成灰,我的血泪始干涸。
你的祖父与你外祖父曾是故交,因而我与你母亲自幼相识,只是我从未想过陪在我身边厮守终生的会是她!柔依人如其名,十分温顺柔和,小鸟依人,对于我的冷淡,她从无怨言。从嫁了我她便不再是养尊处优的名门闺秀,而成了绾发素颜、布衣荆钗的寻常妇人,任劳任怨。
她诗书不甚通达,只着意女红,且同你祖母一样,常敦促我用功读书,将来也不至枉费了满腹经纶。她虽也是好意,但我因此对她愈加厌恶,她终究只是个庸碌妇人,与瑾瑜相比,简直一个如山鸡,一个如彩凤!我心中更加怀念与瑾瑜朝夕相对的时光,这个念头日夜折磨着我,终于我再一次登上去邺城的船,抛下当时已怀胎七月的柔依。
站在铜雀台上,故地重游的我已不像上次疯癫欲狂,而是出奇的冷静。我又去拜会瑾瑜的爹,告诉他我已没有任何奢望,只想知道瑾瑜临行前究竟有没有给我留下哪怕一句话。瑾瑜的父亲知道我已成了亲,此事也过了一年有余,又见我苦苦追问,终于肯吐口,瑾瑜确实给我留了一封书。
我捧着那封书信,已经僵死的心再一次苏醒,疼的如千万钢刀齐锉!原来瑾瑜从未改变过心意。她留给我的诀别书字字血泪,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说她做梦都想着与我白首偕老,可是她若不去应选便是欺君之罪,要满门灭绝。如果家族与我之间只能选一个,她只能选择她的家族。今生她甘愿空寂一身老死深宫,待洗清这一世罪孽,碧落黄泉还能有重聚之期!
我抱头痛哭了一夜,只身赶赴京城,在宫墙外盘桓了几日,茫然无措!瑾瑜她就在里面,也许就在那堵墙后,可是仅一墙之隔,却隔断了我们的一生一世!
我下定决心,不能让瑾瑜一个人受苦,我必须去找她,去解救她!可是我该怎么做,又能怎么样才可以见到她,宫墙林立,壁垒高耸,我要如何越过?那是我生平头一次痛恨素未谋面的皇帝,恨他为何定下三年一次的大选,恨他凭什么就可以随意霸占别人心爱的人!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我又回到家中,那时柔依早已生下了你。你的外祖父很是生气,气我竟抛下你们母子不辞而别,连个音信都没有,害得柔依挂念担忧以致不足月便诞下你。我听着他的训斥一言不发,柔依却替我辩驳开脱,总算平息了他的怒气。
那时我对你们母子完全不上心,只念着如何见到瑾瑜这件事。我千方百计托人打听瑾瑜的消息,却没有任何收获。但那时我心里却很欢喜,这至少说明瑾瑜还没有成为皇帝的妃子。
我告诉你的外祖父和你祖母,我要用功习读,准备一年后的科举。你外祖父喜出望外,嘱咐柔依好生照料我与孩子,切莫让我分心。柔依此后更是专心相夫教子,待我分外殷勤。可是我看着他们的嘴脸只觉得厌恶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