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来说,正事无非是和律例有关。她翻开桌上的军纪法度,逐条看去,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条一条的修正。
这是贺离棠要她干的事,而他……
一想起他,玉可卿的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总之,难受得堵得慌。
“一朝天子一朝臣。”
玉可卿忽然想到了这句,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屋内烛光昏暗,让人的心情也笼上了一阵阴霾。
她很有感触,放下笔将策卷合上,沉重地叹出口气。
玉家是先皇时期的重臣,贺离棠即位后大力打压,可不就应了这句?
“天子真是无情呢!”玉可卿道,“民女何可为?”
忽然。
“你需要怎样为之?”
贺离棠出现在桌前,他已进屋,但她一点也没有发现。
玉可卿吓了一跳:“陛下?”
贺离棠笑笑:“怎么,见到朕跟见到鬼一样。”
他随口的一声让玉可卿苦下了脸。
“陛下这样说自己,不好。”
贺离棠刚坐下的身子微微一怔,听到她的话,不由一笑道:“你说朕是鬼?”
玉可卿连忙摇头:“是陛下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
贺离棠迟疑了一下,转而笑笑,脱下外袍:“你啊,总只能堵到朕心口,天下中恐怕没人比你堵得更精准。”
玉可卿看着他,眼里一片冰冷。贺离棠走过来道:“今天和玉子通聊得不是挺好?平日跟朕装得一副样子,因为私下离宫在朕面前连爹不敢认?”
玉可卿抬起头,贺离棠靠近,又道:“还想出关?你能逃一次,可想过朕还能逃得了二次?玉子通果然比你聪明!”
今天和父亲的谈话他果然都听到了!
玉可卿震然,但也在意料之中,低声道:“陛下还是这样阴险。”
阴险到让人觉得委屈。
“哦?”贺离棠挑眉,问,“现在你不否认自己是她了?”
“陛下当信白草堂,”玉可卿道,“他有先皇御赐的牌匾,不信不行。”
“故而朕也好奇,堂堂御封神医,为何要为你做掩护,将你护于羽下三年,”贺离棠道,“他天下神医的名号深入人心,你得到他的庇护,真是找了一个好靠山!”
面对他不知道是夸赞还是贬低的话,玉可卿低头,挠了挠桌板,说:“哪里,不过恰巧而已。”
贺离棠稍低下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就这样在她面前盯住她。
“看在玉子通已经打过你的份上,朕今日不与你追究。”
玉可卿又是一惊地抬头,看见他波澜不惊的神态,不由皱眉。
“陛下何时也有听人墙根的习惯了?”玉可卿问。
贺离棠不回答她,只说:“如果你还有一丝想要离开的念头,朕就立即下旨,令玉子通死无全尸。”
他平淡轻松的语气说出这样断人生死的句子,令玉可卿不由地胆寒,尤其这个人说的是父亲。
玉可卿皱眉:“《大贺律例》有云,君主不得草菅人命,随性定人生死。”她看着他,也不是宵小可随意欺辱之辈。
贺离棠听明白了,仰起身:“你在骂朕。”
“我只在说一件事实。”玉可卿道。
“呵呵,”他冷笑几声,“你说的事实在朕这什么都不是,只要朕愿意,明日起《大贺律法》就可全部翻新,你现在念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在大贺,朕就是律法。”
“那陛下,与古来昏君、暴君有什么不同?”玉可卿不落下风的顶嘴,坚毅地看着他。
天下人欺辱她都可以忍,但唯独对贺离棠,她总是不能够彻底的忍下性子。只要一看到他,内心就忍不住要去和他争辩高下,不愿落于输面,也根本没去理睬他是皇上这个层面。
也许是和他太熟了吧,毕竟从那时候起便相识,这一路走来,看着他走上大贺最高的位置,真是一点都对他敬畏不起来。
贺离棠也是知道这点,所以道:“所以朕才真想杀你!”
君王的面子大过天,为了维护国家稳定,必先维护皇家的尊严和体面,这样才能使民心稳定,故而天下太平。
所以他们两人其实都懂,所谓“可患难,不可共富贵”,这种俗套或许是谁都不可避免。
但玉可卿并不想因为这个原因就原谅他,贺离棠这张脸,在她看来,写满了罪恶。
可是一说到死她就怂了,深深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无论如何,在现在,她都是不能死的,哪怕是委曲求全,她也要活着,才能尽可能保护父亲,守护玉家。
“怎么不说话,”贺离棠问,“不是伶牙俐齿?不吭声了?”
她把头低得更低,默不作声。
“你……”贺离棠刚伸出手,还未碰到她的肩,玉可卿立即离开,越过他,径自躺到虎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