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蘑菇味桃子
一、烟花不堪剪的堪
盛夏的时候，陆小盐出于某些私人原因辞了职，从北京回到老家小县城M城。M城有上千年的历史了，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渐渐分成了老城跟新城，老城古朴，新城繁华。陆小盐家住在新城跟老城交界的地方，既有旧时邻里间的人声鼎沸，也有现代社会的流光溢彩。
七月末最后一个夜晚，家里的保险丝断了，连空调都吹不了，屋里黑漆漆一片，空气又湿又热，让人感觉窒息。陆小盐拿上钱包和手机，趿着拖鞋出了门，打算去便利店蹭空调、喝啤酒。
“啊—”
刚走到门口，跟一个买完东西出门的人撞了个满怀，陆小盐只听得“吧唧”一声，垂首一看，脚边可怜巴巴地躺了半根雪糕，接触地面后，雪糕很快就融化了。
她抬起头来便望见一个身材高瘦的少年，穿着黑色T恤和沙滩裤，趿着沙滩鞋，嘴巴微张，一副惊愕的样子，嘴唇旁边还有雪糕上的奶油。
“对不起啊！”撞掉了别人吃到一半的雪糕，陆小盐自然觉得愧疚，便跟少年说，“我重新给你买一支吧，要吃什么口味的？”
她转过身走进便利店，走到冰柜前，挑了一支一模一样的雪糕，准备拿钱结账时，却被人抓住了手腕，另一支雪糕也被放到了收银台上，少年用特有的清爽嗓音说：“两支一起。”
陆小盐正纳闷，少年已经把雪糕的外包装拆开，递到她手上：“请吧。”
愣了一会儿，陆小盐看了看冰柜里的啤酒，拿了一罐出来，然后跟少年一起走到用餐区，坐在高脚凳上，透过透明的玻璃墙能看到外面的夜色。
“我认得你。你叫陆小盐对吧？”咬了一口新的雪糕，少年歪着头道。
冷气吹在陆小盐的背上，格外凉爽，她很疑惑：“怎么回事？难道我很出名吗？”
少年扑哧一声笑了，扬着下巴，舔了舔嘴角的雪糕奶油：“那倒不是，是因为我也住在这附近，常常听家长们说起你。”
陆小盐点点头，没有多想。本来这个街区都是几十年的邻居，东家长李家短的事情大家比自己袜子上有几个洞还清楚，少年知道她名字也不奇怪。
“你呢，叫什么名字？”
“李堪。”
“哪个堪？”
“烟花不堪剪的堪。”
陆小盐跟李堪在便利店里聊了一会儿，得知他去年刚高考结束，在M大上大一。两人还有不少相同的兴趣爱好，比如都喜欢看推理小说。正聊到东野圭吾时，陆小盐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说保险丝接好了，可以回家了。陆小盐打开啤酒，仰头喝了一口，喉咙里发出爽快的声音。李堪一直在旁边看着，羡慕地问：“好喝吗？”
陆小盐点点头：“好喝，但是小朋友最好不要喝酒。”说完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便利店。
二、被英雄救美
隔天天气依旧炎热，天气预报连续一周预报的暴雨都没下下来，每个人都活在焦躁和炎热当中。
吃过晚饭，陆小盐汗流浃背。家里闷热难耐，父母又不爱开空调，她只好选择出门透透气，去广场公园的湖边走走，至少还能吹点凉风。
出人意料的是，广场公园里的人还挺多，男女老少都有，跳广场舞的跳广场舞，遛狗的遛狗，还有一群拍抖音的年轻人。
陆小盐十八岁就离开M城了，离开的时候，新城还处于规划当中，县城老旧破败，没想到过了七年，已经焕然一新。
她快走到湖边时，路过一个小型广场，旁边有个喷泉，打着灯很是漂亮，有一群年轻人在那里跳街舞，另一个人在拍他们。
陆小盐认出其中一个跳街舞的竟然是李堪，她有些惊讶，就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李堪几乎是那群人里跳得最好的，所以他站在C位，举手投足都非常有力量，也很好地抓住了节奏，跟昨天那个穿着沙滩裤吃着雪糕的少年判若两人。
看得有些入迷的陆小盐没想到自己碍了别人的事。因为喷泉和流光溢彩的灯光的存在，小广场几乎是广场公园里人流最大、最密集的地方，不只有李堪他们一队人在拍抖音。另一队在滑滑板拍抖音的人突然朝陆小盐冲了过来，陆小盐来不及闪避，眼看就要和滑板撞在一起了。那人为了不受伤，先行从滑板上跳了下来，滑板在陆小盐脚边停了下来。
惊魂未定的陆小盐猛地就被人推了一把，一个拿着手机的女生凶神恶煞地冲她吼：“你长着眼睛不看路的啊？”
“我……不好意思。”陆小盐一时语结，先行道歉。
对方却不依不饶，男生捡了滑板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围了过来。
“我们这条抖音都拍了三十几遍了，眼看就最后几秒了，却被你给毁了！”手机女不依不饶地吼道。
陆小盐的耳膜都快被吼破了，手机女的大嗓门也成功地引得路人驻足，很快就围成了一圈。
陆小盐有些慌：“真的很抱歉。”除了抱歉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种被人像看耍猴一样围观的感觉卷土重来，目光跟声音如同潮水般朝她涌来，将她裹挟其中，她快要溺毙。陆小盐捂住耳朵，紧闭双眼，垂着头，身子微微发抖。
突然，有人揽住了她的肩膀。
“闹几句就得了啊，不要得寸进尺。”
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陆小盐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李堪轮廓分明的侧脸。他个子真的很高，以至于陆小盐抬头才能和他对视。
“李堪，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腕儿了？这事我劝你不要插手。”对方撂下狠话。
“那我偏偏要呢？”李堪说这句话的时候，坚定地揽着陆小盐的肩膀。陆小盐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是被英雄救美了吗？呸呸呸，李堪有可能是英雄，自己可算不上什么美女。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滑板队的人齐齐围了上来，可能有七八个。陆小盐紧张地望着李堪，而李堪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街舞队的人拨开人群，二十来个人鱼贯而入，齐刷刷地站在一起，双手交叉抱于胸前。
就是那个气势，都能震住一圈人。
滑板队顿时了，留下一句“李堪今天算你狠”，然后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溜走了。
闹剧结束，人群也散了。李堪问陆小盐：“你没事吧？”
陆小盐点点头：“没事，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李堪笑了笑：“下次请我喝那个写着日语的啤酒就行。”
陆小盐也笑了：“没问题。”
“我送你回家吧。那群人心眼小，我怕他们在广场门口堵你。”
“行。”不过答应了之后陆小盐才反应过来，难道李堪就不怕滑板队在广场门口堵他吗？
回家的路上，他们聊起彼此看的东野圭吾的第一本书，陆小盐是高三看的《恶意》，李堪是高一看的《白夜行》。
两人就东野圭吾故事中的社会学在进行讨论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区门口，撞见陆小盐的妈妈刚好跳完广场舞回来。
一看到陆小盐跟一个男生走在一起，陆妈妈脸就垮了下来，快步走上前去拉走了陆小盐。陆小盐只得匆匆跟李堪道别。
回到家，陆妈妈非常生气地说：“你还是回北京吧！”
“为什么？”
“家里不养闲人。”
陆小盐顿时明白了，自己回M城也快半个月了，一直住家里吃家里的，没有交过半分钱家用。可是她的钱在北京打官司时用光了，实在是囊中羞涩：“妈，我这里还有几千块钱——”
“不是这个意思！”陆妈妈打断她，“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了，你当初真的不是在跟他谈恋爱？”
“你说李折？我都说过无数次了，是李折追我，我一直没答应—”
“行了，你这话说了无数次，我也听了无数次，别说了。”陆妈妈摆摆手，进了厨房。
三、七夕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电影吗
陆小盐一点都不想回北京，虽然那里繁华、开放，但那里对于陆小盐而言还有噩梦和不堪回首的记忆。
一年前，她在北京被熟人猥亵了。
因为是熟人加老乡作案，就连警察都和稀泥，觉得是男女朋友之间的打闹。但事实上，那个叫李折的人追求了她三个月，在一次有很多人在场的饭局上喝醉之后，借口送她回家，对她实施了猥亵。事发之后，她甚至想到了死。
但她强忍住悲伤、害怕和恶心，第一时间选择了报警。警察很快出了警，也收集了证据。但是李折找来同事证明他们俩是恋爱关系，陆小盐坚称不是。
好在法律上对猥亵的认定是，不管是不是恋爱关系，只要违背了妇女的意志，实施了猥亵行为，都是猥亵。在陆小盐的坚持下，和解没有达成，李折被起诉，判了八个月。
案子结束之后，陆小盐便辞职从北京回到了老家M城。
每回想一次这件事情，陆小盐就觉得是一次处刑跟凌迟。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到北京，回到那个噩梦中去。
不过都已经成年已久，一直赖在家里也不是回事，陆小盐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决定搬出去住。她打算在新城去找个房子，安顿好之后再找份简单的工作，总之日子慢慢来。她以前就是走得太快了，才会被人一把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一大早陆小盐就出门了，出门的时候爸爸正在看晨间新闻。
天气预报还是说近期会有暴雨，陆小盐看了一眼外面的万里晴空，轻轻叹了口气。
她在网上找好了一家中介公司，想直接去门店看看，没想到刚走到中介公司门口，就碰到了戴着鸭舌帽举着广告牌在发传单的李堪。
她走近了才能确认真的是李堪。
“李堪？你在这里发传单吗？”
李堪回过头看到她，很是高兴：“对啊，发传单一天一百块，挣学费呢！你怎么来了？”
陆小盐说了自己想租房子的事情，只是省去了跟妈妈争吵的情节。
“这样啊，我正好有房源，是我朋友的哥哥，人在外地上班，老家买了房子，新的，完全没住过人，要去看看吗？”
陆小盐想了想，经过这几次的接触，感觉李堪这个人还不错，便同意去看看。大夏天的，太阳毒辣得把柏油马路晒得滚烫，李堪跟陆小盐一起打车去新城看了房子。
房子七十平方米，精装，大小合适，向阳，楼层居中，价格也适中，陆小盐很满意，就付了半年的房租和押金。
本来还该给李堪一个月房租当中介费的，但李堪说什么都不要：“虽然我拍抖音啊，发传单啊，都是为了赚点学费，我也确实缺钱，但你的钱我是绝对不会要的。”
“为什么？”
“男孩子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怎么也得装一下大方啊！”
一开始听到这话，陆小盐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脸已经成了熟透的番茄：“那……那个李堪，我就当你是在开玩笑了。”
李堪笑盈盈的，用玩笑的语气说：“你猜猜我是不是在开玩笑呢？”
陆小盐突然垂下头：“我二十五岁了。”
李堪也严肃了起来：“我知道。”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过了好久，他们从房子里出来，李堪送陆小盐回家。到小区门口分别时，李堪摸了很久的口袋，却什么也没摸出来，纠结了半天，紧张兮兮地说：“七夕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电影吗？”
七夕节就在一个星期后。
“什么电影？”陆小盐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加速。
“《快把我哥带走》。”
陆小盐一下子狂笑不止，然后说：“好。”
四、喜欢这个东西，是藏不住的
临近七夕节的那一个星期，陆小盐觉得自己像是变回了高中女生，即将第一次跟自己喜欢的人出去约会一样，一个星期都在想自己那天该穿什么衣服，该化什么妆，该跟李堪聊什么话题。
等纠结了好久之后，陆小盐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对方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大学生啊！
喜欢？
他那句随口的喜欢，就能让自己欢喜雀跃这么久吗？难道自己……不可能，不可能，陆小盐摇摇头，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怎么可能喜欢上小自己六岁的男生呢？
就当作一次普普通通的外出看电影好了，不要多想。陆小盐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其实李折的事情已经过去快一年了，陆小盐的内心还是没怎么恢复，一直对男人有点抵触的情绪，抗拒接触。但不知道为什么，李堪身上有一种安全感，让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应该就是这个东西让她晕头转向了吧，还有可能就是她太无聊了，只要搬到新城去，找到新工作，认识新同事、新朋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