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泊蓝
一、她演的是戏，留下的是伤
第九次从冰冷的海水里被拽上来时，宋七允被冻得话都说不出来，牙齿一直在打架，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塞满了冰碴。
好在这场戏总算过了，她捡回了一条命。
宋七允是替身演员，专门做那些女明星们无法完成的危险动作，经常出现一个镜头要反复拍的情况，但今天这样一场戏重复拍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
因为女一号杜若琳对她不满，所以在片场尽情地难为她发泄怨气。
没有宋七允的戏份的时候，她便在一旁休息。她还穿着湿漉漉的戏服，海风几乎将她全身吹透。她一直在发抖，可周围的人都在忙，没有人顾得上她。
只是她身上还没有恢复暖和，杜若琳已经又对她喊上了。
“宋七允你过来，再下一次水！需要补一个镜头！”
宋七允应了一声走过去，一边哆哆嗦嗦地走，一边在心里叹息一声。
说起来，杜若琳对她抱有敌意是可以理解的。
不知道是哪个无聊的家伙，把她和杜若琳同穿一个样式的戏服的照片传到了网上，一群人看着那两张照片对她们品头论足，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看起来更顺眼一些，因为她的脸纯天然，而杜若琳的脸是被整容医生雕琢出来的。
虽然这不是她的错，但杜若琳还是把她怨恨上了。
再一次从水中上来，宋七允筋疲力尽，男一号邱晨刚拍完一场戏，身上的燕尾服戏服还没有脱。他看到宋七允面色苍白、浑身发抖的模样，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怜惜，给宋七允递了一条毛巾。
“先把身上的水擦擦吧，别受凉了。”
宋七允面色微红，说了声谢谢。
邱晨是娱乐圈近两年人气很高的男明星，他容貌英俊，风度翩翩，是当下很多女孩子心中的偶像，自然也是宋七允的，被偶像关怀，她心头像有小鹿乱撞。
而这一幕落在杜若琳眼睛里，则让她咬了咬牙，眯起了眼睛。
谁不知道她杜若琳追求邱晨多年，早已是外界公认的邱晨的绯闻女友，宋七允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替身居然敢对她的男人起心思，简直不可饶恕！
杜若琳很愤怒，她找到导演，要求他把之前替身拍过的危险动作戏重新拍一遍。导演心不甘情不愿，但因为杜若琳是带资进组，他没法不听她的。
导演心里很憋屈，把一腔怒火全发泄到了宋七允的身上。
“宋七允，还没到你歇着的时候！快去补妆，我们要补个镜头，就是被歹徒挟持掉下悬崖的那一场戏！”
宋七允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她艰难地点头。
二、温暖的大明星
这一场戏难度很大，为求逼真，场景真的设在悬崖边上，女主身形瘦弱，被歹徒粗暴地拖到悬崖边，她拼命反抗，挣扎中掉落山崖。
当初这一幕重复拍了七遍才成功，宋七允被拖来拽去，身上弄出了一片擦伤。虽然山崖边做了保护措施，但她还是摔伤了胳膊。
今天要重拍，宋七允心理压力有些大。
化妆的时候，另一组的替身刚拍完了一个镜头，对方走进棚子里的时候捂着胸口，面色很白，宋七允对着他打了个招呼，声音里满是无奈和酸楚。
“你还好吗？”
“没事。”顾席辰笑了笑，“幸好我学过武术，拍那种实打实的打戏可以勉强避开要害。”
他是邱晨的替身，武打场景和危险动作场景便是他上，宋七允看着他笑的模样叹了一声：“我们这个行业真的很憋屈啊，不过好在赚得多些。”
说是赚得多，其实一天也就能赚个五六百块，还是玩命才换来的钱。
顾席辰点点头，不置可否。他看了看宋七允，皱了皱眉头：“你刚拍过那么多场海里的戏，还没有恢复就要去拍另一场，身体肯定受不住的。”
宋七允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力：“没事，都习惯了。”
“你脸色很难看，我去和导演说一下，让你歇歇再去。”
“谢谢你，但不用了，早拍完，我就能早点收工回去了。”
宋七允很坚持，顾席辰不好多说，只是一直看着她，直到导演叫他拍下一场，他才叹了一声，去了换衣间。
补完妆，宋七允也上了场。她其实状态不太好，一直觉得冷得厉害，头也昏昏沉沉的。被歹徒扮演者用力勒着脖子拖到悬崖边，她挣扎着，忽然觉得视线模糊，喘不过气，勉强撑着演到摔下悬崖，眼前忽地一黑。
意识模糊的时候，周围乱糟糟的一团，不过好像不是因为她突然晕倒，而是因为杜若琳在发脾气，唯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喂她吃药，那人穿着男主角的燕尾服，身影挺拔，五官俊朗。
邱晨真的是非常温柔的人呢，她迷迷糊糊地想。
在休息区短暂地眯了一会儿，宋七允便醒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一直口干舌燥，刚起身，便看到椅子旁边放了一杯水，还有一张字条：多休息一会儿，别那么拼，注意身体。
短短一行字，却写得很工整，字体是好看的行书，句首和句末都画了爱心图案。
宋七允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她收了字条，忽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三、生活艰难，但还要继续下去
那天收工之后，宋七允多等了一会儿，等到邱晨走出来的时候，准备对他表达谢意。
只是她感谢的话还没说完，邱晨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在她一脸愣怔的时候俯身对着她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今晚去酒店找我吧，有什么话，那时候再对我说。”
宋七允只觉得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她推开邱晨，转身便走。
她真的是没想到，邱晨居然会是这样的人。
同样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邱晨靠近她的那一个动作被藏在附近的狗仔拍了下来，没过多久，网上便铺天盖地地传起了她和邱晨的绯闻。
彼时的宋七允还不知道这一切，那个时候她在医院，简单地打了一针退烧药，紧接着便去了三楼，她的奶奶住在那里。
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好，隔三岔五便要往医院跑，前两年是胃里长了一个瘤，不得不开刀做手术，今年又查出了鼻咽癌三期。眼看着奶奶精神越来越差，宋七允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她的命不好，小时候家里穷，母亲生下她不久之后便跟着有钱人走了，父亲含辛茹苦将她养大，偏又染上了赌瘾，债主逼上门拿她做要挟，男人为了保护女儿和讨债的人打了起来，一不留神便将那人打死了，吃了官司，进了监狱。
她身边只剩下奶奶一个亲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老人离开自己。
四、同是替身，同病相怜
奶奶还在睡着，一直没醒，宋七允给奶奶换了药，有护士进门，看到她在的时候，忍不住凑上前去。
“宋小姐，网上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宋七允觉得有些奇怪：“网上说什么了？关于我的吗？”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博，看到热搜赫然是自己和邱晨的名字，她点开，看到了狗仔偷拍的自己和邱晨的照片，nbsp;宋七允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招惹邱晨？
放开我们邱少，我们不约，谢谢。
不过是个想借大树乘凉的人，邱晨千万不要被她骗了！
……
宋七允颤抖着双手翻着那些新闻，看到了几十上百个营销号都在发内容相似的通稿，大致意思便是她不甘心一直做替身，所以给邱晨下了套之类的话，竭尽所能地抹黑她，甚至编造出一些不存在的黑历史。
那些文章将邱晨写得善良纯粹，说他是被她骗了的受害者，而她变成了心机颇深的坏女人。那些人恨不得将键盘化为刀剑，刺穿她的心肺。
“这不是真的……”她喃喃地说，“我没有做过那些事，也没有纠缠邱晨。”
小护士看了看她，目光中透着几分同情：“宋小姐，这是有人在故意黑你吧？”
宋七允没有吭声，她给奶奶盖好被子，随后快步走出了医院。
她把电话打到了邱晨所在的酒店，以工作人员的身份接通了邱晨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她声音平静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我是真的想和你交个朋友，但没想到会被狗仔拍下。工作室害怕那会影响到我的公众形象，所以采取了紧急措施，赶出了一些通稿，我没想到他们会抹黑你。”
宋七允“哦”了一声，她想不到自己应该说什么。
还能怎么样呢？她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她能做的只是等，等风波过去，等所有人都忘记这件事。
因为这场风波，宋七允在剧组的日子越发地艰难了。
杜若琳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差，欺负她也变得越来越明目张胆，工作人员也都在背地里偷偷议论她。宋七允找导演请辞，但导演不准，因为只要她在这个剧组一天，微博上关于她和邱晨的关注热度便降不下去，这可相当于给电影提早做宣传。
他乐得看着这场绯闻持续得更久一点。
况且还有很多危险动作需要宋七允来拍，若是宋七允走了，剧组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和杜若琳相似的人来替她。
宋七允只得硬着头皮留在对自己恶意满满的剧组，而更糟的是，宋七允奶奶的病情恶化了，必须尽快做治疗，而她还没有筹到足够的钱。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负责放饭的工作人员只给宋七允发了一个馒头和两碟素菜，她默不作声地去角落里吃，忽然一个饭盒摆在了她面前。
饭盒里面是满满的红烧肉，还有晶莹剔透的白米饭，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
顾席辰对着她笑，胳膊上还有上午拍戏时留下来的擦伤。
“快吃吧，这是我在家做了带过来的，手艺不一定好，但总比剧组的伙食强。”
宋七允道了一声谢，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整个口腔顿时填满了浓浓的肉香。
“很好吃，我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烧肉了。”
“喜欢就多吃些，不要怕胖，你太瘦了，需要补补。”
宋七允心中微暖，眼眶酸涩。
这段时间以来，整个剧组都在刁难她，唯有顾席辰不同，同她说话，给她送饭，在她受伤时还会递过药，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她。
她说不感动是假的。
“你应该看过网上那些东西了，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她问。
顾席辰看着她，目光灼灼：“我不喜欢让别人的话影响我的判断，我知道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努力地想要给自己和身边人最好生活的人。”
宋七允笑了，微笑的动作扯到了嘴角的瘀青，让她的笑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谢谢你相信我，但你还是不要靠近我比较好，我们的工作已经很难了，我希望你能轻松点。”
顾席辰不说话了，他垂下眼睑，藏起了眸中翻滚的情绪。
五、有时候面对现实，只能妥协
宋七允的戏份全都拍完的那一天，她在网上发了一个声明，承认她出于某种目的接近邱晨，承认了她不满足于现在的替身身份。
她的微博下方一片骂声，更有甚者往她住的地方寄了刀片和花圈。
宋七允不理会这一切，直接关了手机。那天晚上，她待在医院里，奶奶经过放化治疗后筋疲力尽，睡得很熟。她独自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终于敢流出眼泪。
她没想到会看到顾席辰。
顾席辰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医院走廊里，原本神情焦急，看到宋七允安然坐着时，他忽然松了一口气。
“我打不通你电话，看到网上有人说你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医院，我还以为……”
“以为我被舆论压力逼得想不开玩自杀？”宋七允撇了撇嘴，“我没有那么脆弱。”
“我问了医生，知道了你的情况，治疗一定会成功的，老人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谢谢。”
说完这句话，宋七允便陷入了沉默。顾席辰知道她在担心，便也不再多说。
老人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两个人一同守在她床前的画面，她刚做完放化治疗，口齿有些不清，却还是嘿嘿地笑着。
“七儿长大了……交男朋友了……”
宋七允面色微红，正想解释，忽然听见顾席辰的声音：“奶奶好，我叫顾席辰。”
这就相当于默认了，宋七允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往后的日子里，顾席辰一直跟着她，帮她忙前忙后，赶也赶不走。他心很细，老人的吃喝拉撒每件事都照顾到了，甚至比宋七允都做得好。
顾席辰只有晚上会来，每次来都带着一身的伤。老人担心他，他便随便编一些瞎话糊弄过去，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
每次到他该离开的时候，老人都会有些依依不舍。
“这是个好孩子啊，七儿，你可得抓住了。”
宋七允没说什么，只是笑，心里却有淡淡的酸涩蔓延开。
她不是不懂顾席辰的心思，可是她的名声已经烂掉了，全国人民都在骂她，她不能厚着脸皮再让顾席辰和自己绑到一起，顾席辰那么好的人，应该和更好的女孩子在一起。
鼻咽癌三期是很难痊愈的病，虽然已经付了做放化治疗的钱，但之后一段时间的休养和护理都要钱，这就是一个无底洞。宋七允从上一个剧组离开后便再没有人找她做替身，她联系了很多剧组都无果。她把这些事都藏在心里，不让老人知道，自己却成宿成宿地失眠。
“我这里有钱，你先拿去用吧。”顾席辰心疼宋七允，拿出了自己的积蓄，但他也不过是一个入行不久的替身，存款不多，就算全都拿出来，依旧是杯水车薪。
“谢谢你，顾席辰，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事让我自己来就好了，这些钱你还得留着娶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