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披着雨衣坐在蒙古包边上,鹿灵不死心地眨着眼,雨水流进眼中,她条件反射地一眨,眼睛忽然被匆白微凉的手捂住。
“别找了,小心雨水眯了眼。”
鹿灵眨了眨眼,睫毛刮在匆白的掌心,耳边传来了匆白懊丧的嘟囔:“为什么下雨就没有星星呢?这不公平。”
原来她也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刻,鹿灵撇撇嘴,悄悄笑了。
五、没有硝烟的战争
离开纳木错,匆白带着她去了立陶宛。
“你怎么知道我有立陶宛的签证?”
匆白说:“我可不知道,这只能说明你运气好。”
鹿灵的签证是和灿灿一起办的。鹿灵这才想起,原本这场旅途是属于匆白和灿灿的,自己只是歪打正着的替身。就像她们三人间的友谊,灿灿永远追着匆白跑,而自己则远远跟在灿灿身后。撇开灿灿这一纽带,她与匆白只是见面就打的宿敌,谈何友谊呢?
也许是这几日意外契合的相处,让她产生了匆白也把她当朋友的错觉。鹿灵咬着唇,不知为何低落起来。
不过匆白对鹿灵丰富的内心戏一无所知。正值七月,这个位于波罗的海东岸的小国空气凉爽而湿润,匆白带着鹿灵在维尔纽斯的街头漫步,兴致盎然地研究着教堂的壁画。
“这处线条切割得真美。”鹿灵没话找话。
匆白看了一眼:“是黄金分割。”
“数学狂魔,你能浪漫点吗?”
“不是我不浪漫,只是你不懂。”匆白斜睨她,“要我提醒你吗?你的高中数学可是惨不忍睹……”
鹿灵当然记得。数学,大概是她与匆白之间唯一一个与灿灿无关的交集。
高中三人并不同班,却都有去图书馆自习的习惯。灿灿时常捧着数学题凑到匆白面前:“匆白,这道题好难,你会吗?”
“不会。”
一旁伺机而动的男生跃跃欲试:“这个我会啊!你看……”
鹿灵瞄了一眼,继续为自己的习题抓耳挠腮。
谁知匆白有点恶趣味,她虽不爱搭理灿灿,却会在路过鹿灵身边时一边嘲讽鹿灵,一边顺手指点,鹿灵把这当作她们之间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公式错了。”她又一次驻足在鹿灵身边,鹿灵简直要被旁边灿灿哀怨的视线射穿了。
晚上吃冰时,灿灿垂头丧气地问鹿灵:“鹿灵,你说匆白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别乱想,没人会讨厌你。”
“我真想不通,为什么我那么努力,也只能勉强与她说上话,而你什么都不做,她却会主动找你拌嘴。”灿灿的眼眶红了,“为什么从小到大,我无论做什么,都永远不如你呢?”
鹿灵拼命想安慰她,甚至憋红了脸:“你比我强多了,你……你看,我不会说话,看起来特别凶,你就比我可爱一万倍。”
“你们会抛下我,成为最好的朋友吗?”
鹿灵一怔:“怎么会?”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跟她之间只有火药,才没有友谊的火花。”
灿灿吸了吸鼻子?:“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既想让你们都爱我,又接受不了你们越过我成为朋友。”
鹿灵不知该说什么。
这之后,鹿灵就不会在灿灿面前跟匆白探讨问题了。匆白很快便察觉到她的躲闪,便也日渐冷淡。直到一日,鹿灵为一题绞尽脑汁,回寝室时翻开书,赫然发现那道题旁被人贴了张便利贴。
字迹是劲骨丰肌的行楷,密密麻麻陈述着比答案详细百倍的解题步骤,最后还有一行小字:以后每周四晚来自习室,以你的智商,自学是搞不懂的。
鹿灵反复端详那些字,刷牙时才赫然发现,自己已在心中将下次与匆白见面的场景排演了八十一次。
鹿灵一直纠结到周四,最后还是在数学飘红的分数面前低头了。她们的秘密维持了一整个学期,直到偶然被灿灿撞见。
鹿灵不愿再想下去。
出了Pilies大街,匆白提出要去Sv.Kykolo路上逛逛。正巧路边有人在拍婚纱照,鹿灵拉着匆白去凑热闹:“正好去看看新娘好不好看—”
未完之话在看清摄影师的面目时被她猛地咽下。
灿灿惊喜地放下相机,说:“匆白,鹿灵,你们也在这儿!”
六、违心的谎言
灿灿课余时间喜欢摄影。这次绊住她旅行脚步的就是这个来立陶宛取景的婚纱照订单。
三人找了一间咖啡馆,匆白去点单,鹿灵与灿灿对坐叙旧。
“你们玩得怎么样?”灿灿问。
“还行。”鹿灵点点头,“你那边还忙吗?”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灿灿伸了个懒腰,“明天我就自由了!有一周时间可以自行支配。”她笑眯眯地望着鹿灵。
鹿灵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许我该主动提出将匆白旅伴的位置还给她。鹿灵心烦意乱地搓着手指,这本就是匆白与灿灿的旅途不是吗?她知道,成为匆白最好的朋友这件事,已经过漫长时光的发酵,成了灿灿最大的执念。
“想要你们交好,又不愿你们亲密”,也许女生间独占欲就是这样莫名而强烈,三人友谊就如同脆弱且不平等的三角恋。灿灿也许愿意在不方便时让鹿灵代替她与匆白旅行,却不愿与鹿灵分享匆白的注视,也不愿与匆白分享鹿灵的照顾。
鹿灵让她安心,匆白让她仰慕,她站在三人友谊的圆心处,在匆白面前有多小心翼翼,在鹿灵面前就有多肆意任性。
匆白端着咖啡、小食回来了。听着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鹿灵几次想搭话,却都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那天下午灿灿完成任务后,与她俩结伴同游。一路上,灿灿兴高采烈地与匆白说这说那,完全没发现围绕在鹿灵身旁的低气压。
可匆白发现了。
趁着灿灿不注意,匆白拉了拉鹿灵的手,可鹿灵慢吞吞地将手扯了出来。这是这几天以来,鹿灵第一次躲开她的触碰,她一怔,缓缓抿起唇。
晚上灿灿一定要与她们同住,然而宾馆的床很小,标间只有两张单人床。灿灿不开心地撇嘴,鹿灵叹了口气,起身收拾东西:“你在这儿睡吧。”她说,“我去住你的宾馆。”
匆白皱起了眉:“可是那边都是灿灿的同事,你在那里谁都不认识。”
“就一晚,没关系。”鹿灵说着,穿上了鞋子。
匆白又说:“不行,你打呼噜,你会吵醒她的室友。”
鹿灵烦躁地耸肩:“那我晚上不睡了。”
匆白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扯过鹿灵的袖子,说了一句“跟我出来”,就将她拽出房间,砰地关上门,一路到了消防楼梯口。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将鹿灵按在墙上,头一次难掩暴躁,“为什么每次只要她出现,你就拼命躲开我?”
鹿灵垂着头,一语不发。
“初中时是这样,高中时也是这样!”匆白吼道,“我们又不是在**,为什么每一次只要她出现,你就会变成这副如同出轨被捉的丈夫一般的鬼样子?就好像我是瘟疫,无论我做了什么,在你眼中,我都只能做宿敌,而不能做朋友。”她的声音忽然哑了,“高中时,那晚你和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鹿灵猛地抬起了头。
匆白狠狠地捏着自己的鼻梁,说:“就是那晚,我们最后一次在周四见面,只因为灿灿撞见你我一起自习。她问你为什么要背叛她,是不是暗地里与我成了朋友。你矢口否认,告诉她你只是不甘心输给我,还向她保证,你与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成为朋友。”她自嘲一笑,喃喃道,“也许你早就忘了。”
不。
鹿灵多想告诉她,她没有一刻忘记这件事。
而那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违心的谎言。
她还记得那晚,灿灿撞见她俩互相嘲讽,却都面带笑意时铁青的脸色。灿灿将鹿灵叫去后山林中深处,质问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与匆白交往。鹿灵没想到灿灿竟会那样伤心,差点要与自己绝交。鹿灵急得别无他法,只得讲出违心话。
打那之后,碍于灿灿,鹿灵不再主动与匆白讲话。很快她便发现匆白也不再理她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怅然若失。
她与匆白就是自那时起,彻底疏远了。
如今,鹿灵才知道,匆白的疏远缘于那晚树林中自己与灿灿的谈话。
“匆白……”她涩然开口。
匆白垂着头,极倦地摇了摇头。半晌后,她轻声说:“是我奢求太多了。鹿灵,我不该强求你的友情。今晚该走的是我。”
说着,匆白头也不回地回房收拾东西,不顾灿灿的挽留,大踏步径直离开了宾馆。
七、开端盛大,结尾仓促
这场旅途虽开端盛大,却结尾仓促。
匆白将票全部留给了灿灿,独自一人回了国。灿灿失望极了,鹿灵也心烦意乱,于是原本的行程都被取消,两人在匆白走后也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一路上,两人都出奇地沉默。鹿灵懒得讲话,脑中纷纷扰扰,都是这几日与匆白相伴的情形,以至于下飞机时,她甚至忘记与灿灿道别。
“匆白离开是不是因为我?”灿灿问。
“别多想。”鹿灵疲惫地安慰她。
回去后,鹿灵忐忑地联系过匆白几次,可匆白没有回复。鹿灵只好将她们旅途的点滴画下来,传到网上。
她画了很多画。她们策马奔腾过的草原,她们一同喝的马奶酒,她们研究过的壁画、喂过的鸟、瞧过的鱼,还有淋过的雨。其中有一张,是一片雾蒙蒙的天际,也是鹿灵唯一配了字的。
她说,这张画叫错过。
那是那晚大雨,匆白的手搭在她眸上,她们无缘望见星空。
这些画如同星星之火,顽强不息地在鹿灵心底噼啪作响:匆白会看见它们吗?她会不会与自己一样,想念那短短的旅途?
几天后,鹿灵收到了一条消息,让她惊讶的是,消息是自分别后就再没联系的灿灿发来的—
鹿灵,对不起,有些事我瞒了你。那场旅途,匆白原本想约的人,是你。
八、你好,新朋友
匆白熟练地打开手机,登录小号,一眼便看到了特殊关注中鹿灵新画的星空。
她丢掉手机,告诉自己不要再对鹿灵的友情心存幻想。
匆白自第一眼见到鹿灵起,就对这个有点凶的女孩感兴趣,起初是惊艳于鹿灵的身手,后来是被鹿灵对灿灿发自内心的照顾与维护所吸引。她看得出,在鹿灵与灿灿的友情中,灿灿才是不那么珍惜的那个。如同那首歌,“得不到的永远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爱情如此,友情又何尝不是?灿灿可以在碰了一鼻子灰后,依旧毅然决然地追在匆白身后,却不记得给为自己打架受伤的鹿灵准备伤药。这样的事不胜枚举,幸亏鹿灵不爱计较,不然她们之间的友情如何能维系至今?
匆白始终对灿灿很冷淡,除了天生不来电外,也有部分缘自不由自主为鹿灵鸣不平的心。
你不珍惜的我珍惜,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匆白想。她拐弯抹角地找鹿灵的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帮鹿灵,甚至在高中时听到鹿灵与灿灿在树林中的谈话后,也只是垂头丧气一段时间,并没有掐灭她心里想与鹿灵交朋友的火苗。
为了缓和与鹿灵的关系,她策划出那场旅行,谁知鹿灵的旧号停机了。她只得拐弯抹角地联系灿灿,请灿灿代自己邀请鹿灵。得知鹿灵同意那晚,她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
她本以为经过几天相处,鹿灵已对自己有所改观,谁知……
匆白不愿再想。
与此同时,鹿灵正与灿灿并肩坐在公园长椅上,沉默地听着灿灿坦白她所不知道的事。
“其实匆白最初想约的就是你,她给我打电话,只是因为你的旧号停机了。”灿灿说,“可我……好吧,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和她说你没空,我可以陪她去。然后她非常失望,决定取消旅途。”
“你知道的,匆白那么酷,从初中起,我就渴望成为她最好的朋友。可是每次只要有你在,她就……不会在意我。你都没有发现吗?你们两个那么耀眼、强悍,势均力敌,只要见了面,就都会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灿灿深吸一口气,“而我,讨厌被忽略。”
“看着你们在一起,我都不知该嫉妒她,还是该嫉妒你。接到匆白的电话时,我极度嫉妒你。那是她第一次因私事联系我,却是为了通过我约你。”灿灿说,“我太嫉妒了……于是做了件蠢事。我以核对你的日程为名义,要来了匆白的旅行计划,对照着上面去立陶宛的日期,改了自己的订单日期。然后,我给你打电话,让你‘替我’应约。”灿灿说,“这样一来,你们就会在立陶宛‘偶遇’工作结束的我。”
“我了解你,一旦见到我孤身一人,即使匆白不愿意,你也会提出带我一起旅行。这样,我就有了跻身你们之间的机会。”灿灿深吸一口气,惨淡地笑道,“我心机真深,是不是?就像高中树林谈话那次,我明明知道匆白就在暗处,却还是逼你说出了永不与她为友的话。”
鹿灵怔住,一言不发。
“我没想过宾馆那晚你们会吵起来,更没想到,匆白宁愿独自离开,也不愿与我同游。”灿灿的声音染上哭腔,“为何女生友情至深时,会容不下第三个人?”
“我不知道。”鹿灵轻声说,将纸巾递给她。
“鹿灵,是我错了吗?我害得你和匆白这么多年都没法做朋友。”灿灿终于哭了出来,“你会原谅我吗?”
鹿灵摸了摸她的发,半晌后,才又叹道:“我不知道。”
鹿灵不知道,不知道友谊之中怎样才算自私。也许她也是自私的,她一面深知灿灿缺乏安全感,一面又忍不住和匆白见面?;而匆白也是自私的,一方面不喜欢灿灿,却又因渴望鹿灵的友情,而委托灿灿代自己约人。她们都是肉体凡胎,哪能如画本般非黑即白呢?
“去找匆白吧。”灿灿擦干眼泪,将一张字条塞给鹿灵,“匆白的地址。她在等你迈向她,等了好些年了。”
鹿灵抿了抿唇,接过字条。灿灿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叫她:“鹿灵。”
她回头,灿灿怯生生地望着她,一如幼儿园里初见时那样:“你们和好后,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吗?让我重新认识你们,重新拥有与你们同行的资格。”
鹿灵笑了。
她将两指并拢,轻轻点在自己额角,做了一个与匆白重逢时,匆白所做的动作。
“你好,新朋友。”她笑得神采飞扬,“初次见面,我是鹿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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