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晨得了正当理由,随手套上外套就往三月街跑。三月街离她家不远,路上能听到那边的热闹,只要跨过一座桥就可以过去了,她却被吓蒙在了桥上。
在她的认知中,化装舞会只是化装,她哪里想到是群魔乱舞,登时吓得跑回了桥那边,掏出手机给江烬发短信:我没找到你,先走了。
短信刚刚发送成功,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把她的手机抢走了,她惊讶地抬起头,瞳孔微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江烬穿着黑色风衣,姿态翩翩,他化着吸血鬼的装,两颗獠牙闪着锋利的光,伸出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竟然有个人类误入舞会,快让我咬一口,变成我同类。”
说着他就俯下身来,獠牙贴着她的脖颈。肖晨没有躲开,等着那一口咬下来。可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江烬忽地直起身,轻笑:“你怎么不躲?”
肖晨想了想:“我怕被抓走。”
许是从未见过她开玩笑,江烬笑得直不起腰,拉住她的手臂要带她去逛晚会。街道两边的店还开着,有人趁机做广告、发传单,江烬长得好看,收到的更多,他也来者不拒。
等两人走到了三月河边,她才知道他为什么收这么多传单,他问:“会折纸飞机吗?”
肖晨会折最简单的,他耐下心来,教她折点复杂的,不一会儿,两人脚边就堆满了飞机。在折最后一只纸飞机时,江烬问:“要不要写点什么?”
“新年愿望?”
“……也可以。”
江烬写得很快,等肖晨写完时,他的愿望已经随着水流漂远了。他看着越漂越远的飞机,说:“小班长,你的愿望不要放在水里了,不靠谱,放树上吧。”
他抢过她手中的飞机,干脆利落地往树上投去,飞机摇摇欲坠地挂在某个枝丫上。他拍了拍手,说:“等它掉下来,说不定哪位好心人就帮你实现了呢。”
他的话有理有据,让人无法不信服。
那天晚上,他们在三月河畔放飞了无数只纸飞机,纸飞机落向各处,少年的笑声与她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最后他们在笑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他侧过脸,说:“小班长,新年快乐。”
六、月亮不见了
虽然有了保送资格,但肖晨还是想参加高考。寒假过后,她渐渐很少去二十三班了。而江烬依旧不刻苦,他看书总是漫不经心,偶尔捧着书来找她,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她给了正确答案,他却好像并不满意。
比如这次,江烬指着试卷上的一段话,说:“这里的标准答案不对,先生之所以痛苦,除了他本身的痛苦外,其实外界也给了他压力。”
肖晨听了一会儿,答非所问:“这道题不是重点。”
江烬的手微微一顿,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点点头,说了句“也是”便走了。
打那之后,江烬很少来打扰她,倒是她,后来反复把那段不是重点的文字分析再分析,后悔没有听江烬说完。她纠结许久,还是给他打了电话。
只响了不到两声,电话被接起,江烬的声音微哑:“喂?”
彼时已至深夜,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她紧张得说话也不利索:“……是我。”
江烬说:“我知道。”
肖晨听到心脏在胸膛里狂跳,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天你说的问题,我觉得你是对的。我们生活在世上,除了本身的痛苦外,世人期许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时已经是一种痛苦,不完成是痛苦,完成其实也是痛苦。
“可是,江烬,我们在这个年纪,总是要背负别人的期待活着。”
江烬低低的笑声传来?:“怎么突然这么深刻?我可以不背负,你可以吗?”
肖晨久久没有说话,江烬说:“我知道了。”
他挂断了电话,冰冷的嘟声传来,像是将他们阻隔在了世界的两端。肖晨心想,她从小就活在别人的期待里,她不可能不背负。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春日的月色清冷却温柔,树枝抽出新芽来,是春天要来了。而与冬天一起离开的,是每天早上的那个人,说是离开,不如说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存在。
自从那个下雪的清晨她塞给他一瓶草莓牛奶后,他偶尔会给她带牛奶。春暖花开后,她没再见过他,早上的牛奶却会如约而至。
有一晚睡前,肖晨在门口放了张字条:很好喝,谢谢你。
像是找到了传递信息的方式,那人也会给她留字条,压在牛奶瓶下,有时候是一句诗,有时候是一句歌词,甚至有一次是谜语,谜底是:很喜欢你。
直白坦然的少年心事,让她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在草莓牛奶和字条的陪伴下,那个夏天过得很快,转眼到了高考,巧的是,她竟然和江烬分到了同一个考场。他坐在她隔壁转着笔,见她看过来,冲她一笑,无声地开口:“加油。”
对于高考,肖晨倒没有多么紧张,三天下来却也觉得如释重负。江烬走在她旁边,看了看太阳,“嘿”了一声,说:“我觉得三本没跑了。”
肖晨失笑:“你真洒脱。”
江烬挑眉看她:“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洒脱?”
他像只藏不住尾巴的大灰狼,正大光明地引诱着小白兔。小白兔毫不意外地上了当:“要干什么?”
其实也不是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他只是想带她去骑车兜兜风而已。肖晨吃了一惊:“你看了我的新年愿望?”
在那架纸飞机里,她写的新年愿望就是高考完后可以自由地兜兜风。江烬弯了弯眼睛?:“我怕你的愿望无人问津,只好帮你实现了。”
肖晨回家吃了饭便找借口溜了出来,江烬在巷口等她,他拍了拍后座:“跟我走吧?”
那天的太阳不大,他们骑行在人少的马路上,夏日的风拂过,则显得温和。没来由地,肖晨忽然想起一句话—在青春里,冬天开始的故事,总是结束在夏天。
江烬喊:“这么好的天,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肖晨这才惊觉自己说出了口,她捂住了嘴巴,将小脸虚靠在他的背上。江烬见她不说话了,突然笑了起来:“小班长,我唱歌给你听吧。”
“王子骑白马,月亮不见了,还有猫咪总是追着尾巴有多傻……”
肖晨听过这首歌,她记得有一句是:那个他,教我折飞机的他,好吗?
鬼使神差地,肖晨突然喊道—
“江烬,你—好—吗?”
七、差一点就可以留下他了
那天的江烬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绕着小城骑了半圈,他把她送回了家。他背着手,严肃地皱起眉头:“小班长,你可千万千万别来问我报哪个学校。”
肖晨也皱起眉头:“为什么?”
“太丢人了!”江烬笑得肆意,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鼻子,“所以不准问!”
肖晨向来乖巧,当真听了他的话,整个暑假都没有他的消息,直到要去A大报到了,她才犹犹豫豫地给他发了条短信:江烬,我明天就去学校了。
她想问很多问题,到最后只问了他要不要去送她。发完短信,她紧张地站起来走到窗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窗下的路灯后面有人站着,烟头一闪一闪的,又很快灭了。她的手机亮起,她拿起来一看,是江烬发来的短信。
他说:我还有事,不去了。
肖晨抿了抿唇,没再回消息。像是一根只有一方牵引的绳子,她曾经被迫地跟着江烬走,现在他主动放了手,她竟然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了。
而江烬终于联系她时,是在九月末,他礼貌而生疏,问她方不方便见一面,他在学校门口。
肖晨是跑过去的,远远地看到了江烬。不过月余没见,少年好像一瞬间褪去了青涩,变得轮廓分明起来。他穿着军装,帽檐下是一张俊秀的脸,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见她来,他朝她挥了挥手,脸微微抬起,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等她到了跟前,他又拧起了眉?:“小班长,你来得太慢了吧?”
肖晨小声反驳:“已经不是班长了。”
江烬笑:“我就想这么叫你,不行吗?”
肖晨照样拿他没办法,大着胆子打量他。
江烬眉梢一挑:“怎么样?帅不帅?”
肖晨点点头:“很好看。”
她这样直白,江烬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将帽檐转向后面,说他要去服兵役了,晚上五点的车,想着要来跟她告个别,就来了。
肖晨看向他,小声质问他:“那你要不想跟我告别呢?”
江烬:“嗯?”
肖晨重复了一遍。
他觉得好笑,大胆地揉了揉她的发,反问:“我怎么会不想跟我的小班长告别呢?”
他说得亲昵,却不显得冒犯。
肖晨的脸一热,她忙转开了目光。
江烬自然地转移话题:“时间不多,带我在学校逛逛吧,让我感受一下大学校园的气息。”
A大分两个校区,肖晨所在的系在老校区,这里树多,江烬双手插着口袋,每一步都固执地要走在阳光下。肖晨觉得自己像导游,带着个不走心的游客,偏偏游客问题还多。
“哪个是你上课的地方?”
“那边两栋红色的楼,都去。”
“宿舍是哪一栋?”
“嗯……这里看不见,是五号楼。”
“哪个食堂的饭好吃?”
肖晨沉默了一下,转头看他:“江烬,你现在很像我爸。”
江烬猛地一顿,倒没话说了。两人沉默地走在林荫小路上,她离他的臂弯很近,他几乎一转身就能拥抱她,可他的手动了动,又缩了回去。
出了校门,要穿过一条小吃街才能到公交站,有家卖牛奶的在做活动,买一送一,江烬“哎”了一声:“要喝吗?”
是草莓牛奶,喝下后,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她喜欢这个口味,自然而然地笑得满足,像只得到玩具的小猫儿。江烬失笑:“这么喜欢喝吗?”
肖晨点头,又扭捏地开口:“你还记得上学那会儿每天早上在我家门口等的人吗?他偶尔会给我带草莓牛奶,我刚开始不敢喝,后来冬天结束的时候,他不再来了。
“其实也不是不再来了,每天我都会在家门口发现草莓牛奶,只是没见过他的人了。”
肖晨攥着瓶子发起呆来,江烬的喉结微动,他忽然开口:“小班长。”
肖晨抬起头,目光懵懂无害:“嗯?”
“我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好学生。”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继续说,“其实我……”话说到这里,在她的注视下,他却说不出>肖晨疑惑地看着他,却没追问下去,只偏了偏头,说:“但你是好的,江烬。”
说完这句话,她看到江烬眼中的光一点点地亮了起来,他忽地张开双臂:“小班长,我马上就要走了,我命令你,给我一个鼓励的抱抱。”
不等她反对,他猛地将她揽进了怀里,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间,抑制住哽咽,将声音放轻放缓:“肖晨,再见。”
公交车缓缓地停在路边,江烬松开她,利落地上了车。她怔怔地隔着车窗看着他,他冲她笑了笑,那个笑容像冬日里的阳光,在往后的岁月里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回放。
她想,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留下他。
可是她没有。
尾声少年的冬日情诗
肖晨在凛冬将至的黎明接到叶疏的电话,她听到的先是呜咽,呜咽声中,断断续续的话顺着电波跌进她的耳中。
她忘了哭,甚至忘了说话。
她应该是做梦了,在这个噩梦中,某个地方化工厂发生大爆炸,在消防队的江烬冲在第一线,再没回来。
他站在火光中微笑,像十八岁那年冬日的雪。
“班长?”叶疏的声音好远,“你……要不要过来?”
肖晨忘了她是怎么收拾行李的,也忘了她是怎么回到了临溪,站在了那张黑白照片前。叶疏的手臂上戴着黑纱,将她搀在角落里坐好,周围坐的都是二十三班的学生,不知不觉聊起了少年时期的事。
“我记得那时候江烬很喜欢肖晨吧?”
“是啊,高三那会儿,江哥每天都要去小班长家门口等她。”叶疏自然地接道,见肖晨的脸色忽地一变,他陡然一惊,“他没告诉你吗?”
肖晨摇了摇头。
叶疏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哽咽:“那时候江哥说,想让你认出他,他说你学习好,但其他地方笨,怎么也没认出来,他也觉得好玩,就没说。后来……”
后来他是不想让她认出来,怕她知道是他后失望,怕他那点暗恋的心思暴露出来。
肖晨听到有人问:“那他说喜欢你了吗?”
肖晨的眼睛一闭,黑白照片上的少年从她的回忆中走出来,让她的眼泪猝然落下,她的声音轻得可以飘起来?:“我看得出来。”
但是她也只是以为,不过是喜欢罢了。
仅仅是喜欢,是少年意气的喜欢,稍纵即逝。
可是现在,她终于知道,那个少年是江烬。
在那些沉默无言的冬日清晨,他每天都起得很早,穿越寒冷与街道,来到她的家门口。少年的心事像朦胧的雾,他在光天化日下与她保持着距离,却想在浓雾中看清她。
她好想好想回到那些个冬日,跟他说一说话。
如果他们能一起去上学,那就更好了。
可是啊,冬日与少年,都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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