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三刀
一、秦生的声音透出有钱人的骄矜
秦生发了笔横财。
他自幼在孤儿院长大,长至成年都没亲人去孤儿院里寻过他。现在他离开了孤儿院,却突然有人告诉他,他爷爷去世了,留了巨额拆迁款给他。
秦生在电话里骂:“就这点伎俩还想骗爷爷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他“呸”了一声,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他从小有点背,打小买方便面都没中过“再来一包”,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落在他头上?
结果孤儿院院长亲自打了电话过来,告诉他,去世的那位真的是他亲爷爷。
秦生稀里糊涂地领了一大笔拆迁款,不过老头想用这笔钱收买他让他做便宜孙子?门缝都没有。
他把钱捐给孤儿院大半,本想全捐出去的,院长非让他留了部分:“拿着做点正经生意也好。”
秦生翻了个白眼,他干的事难道不正经?
秦生在街上晃,暮春的天气,嫩绿的植被冒出点头,像是生出的斑,分外扎眼。
这钱还是不能要。
秦生想了想,干脆找个希望工程捐了吧。老头子不就是希望有人在他去世后还惦记他吗?那自己干脆以老头子的名义捐出去,还能白给他赚好几个孙子,一水儿地叫天上的他爷爷。
正准备走,秦生却看到不远处的巷子里站了几个高中生。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屁孩还在用过去的鬼把戏。
被围在中间的是个看着挺瘦弱的小姑娘,她的书包已经被其余几个人扯开,画夹在推搡间掉在了地上,画纸散落一地。
最靠近秦生的那幅画儿画的是黄昏,鲜艳的颜色如赤色的火,无边无际地燃烧开来。
也许这笔钱有更好的用途,看到那幅画的时候秦生想。
“喂。”秦生看着几个小屁孩,“哪个班的啊?”
几个人没想到还有别人在,一听秦生的话,立刻捂紧了自己的校牌。早就料到这样的反应,秦生把烟掐灭?:“快回家写作业去吧。”
一群小鬼,居然还敢学小混混欺负人。
被欺负的女生弓下身子,从地上捡起被踩脏的画。画一幅都没卖出去,这两天她都没饭吃了。
“喂,你……哑巴吗?”秦生脏兮兮的鞋踩在那幅色泽亮丽的画上,吊儿郎当地发难。
女生这才抬起头,整齐的刘海下是一双细长的眼。那双眼潋滟,像是浮动的波光,映着他模糊的影像。
“谢谢。”女生的声音不大,透着一股子虚弱,跟几天没吃过饭似的。
秦生抬起了脚,想着自己就不该多管闲事的,明明帮了她的忙,现在搞得像他欺负了她一样。
“喂,你想学画画吗?”
女生终于把画都装进书包里,把书包背好,才再度抬头看向秦生。
眼前的男生身材颀长,他身上的白T恤泛黄了,牛仔裤也褪了色,整个人落拓不堪,流里流气的,像小混混的模样。
“我资助你学画吧。”秦生的声音透出有钱人的骄矜,他的嘴角止不住地勾起,“我不图你什么,我就是有钱烧的。”
女生小声地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饿了。”她坦**地看着他,“能请我吃碗面吗?”
二、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跟我来了?不怕我把你卖了?
秦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坐在苍蝇馆子里数女生吃过的碗,明明当初他只是想资助她学画,以消耗那笔意外之财。
结果女生仿佛饿死鬼投胎,没有一点油水的面条她吃了整整三碗,连口汤都不带剩的。
秦生瞠目结舌:“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
他本意是嘲讽,没想到女生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昨天早上的那根油条是我吃过的最后一顿饭。”
秦生啧啧感叹,他饿过肚子,自然懂饿肚子的感受。他心里思索,反正资助她学画也花不了几个钱,不如顺道把生活费也给了。
不过钱也不能白给,他不图别的,听两句好话不过分吧?
秦生循循善诱:“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跟我来了?不怕我把你卖了?”
秦生以为女生会认真地说他是个好人,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甚至已经想好女生说出这句话后要用怎样的姿态表现他的低调和善良,但是他没想到女生会说出另一个原因。
“我在孤儿院见过你。”
听女生这么一说,秦生倒是想起来了。
十八岁以后,他就离开了孤儿院。没有学历,没有背景,他做的只能是薪资最低的工作。他发过传单,当过服务员。有段时间,他手里缺钱又馋酒,凭借好看的皮相干脆去酒吧当了酒托,小赚了一笔。
第一次拿到那么多钱,秦生买了一大堆东西回孤儿院,单纯为了显摆。
孤儿院的小鬼排成排领礼物,有个小姑娘站在最后,零食已经被挑光了,剩下的是一堆纸笔,秦生干脆把装纸笔的书包一道送给了她。秦生收获了第一句谢谢,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说:“谢谢,我叫贺一。”
秦生觉得挺稀奇,现在小孩子道谢还附带自我介绍。
“是你。”秦生眯了眯眼睛。
那张瘦长的脸上显露出熟悉的剪影,贺一比在孤儿院的时候更瘦了,因为面颊凹了下去,显得那双眼睛又大又亮:“你怎么出来了?”
“是我妈把我领回来的。”贺一吃饱了,声音也比之前洪亮。
故事老套得像个模板,那个女人一时良心发现,把她从孤儿院领回来,可过了不到一周的磨合期,她又成了孤身一人。
没有生活费,她只能靠卖画换钱。油画班的学生都是些家境良好的少爷小姐,他们作业多到画不完,她便主动代笔。靠着卖画的钱,她也熬过来了。倘若不是被人毁了生意,今晚她也是能吃顿饱饭的。
夜幕彻底落下,路灯次第亮起,将夜色撑开。女生目光如水,比月色还澄明:“今天谢谢你的面,等我把画卖出去,一定还你钱。”
“你不想系统地学画吗?”秦生慢慢悠悠地开口,老板给的花生米越来越少了,他才吃了这么一会儿,盘子已经空了。
“明天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送你去学画。”秦生抹了把嘴,对贺一说,“要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说完,秦生就晃晃悠悠地离开了,他的脸上漾着笑,真没想到有钱的感觉这么爽,被人劝谏过无数次的话从他的口中吐出,真的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体验。
听到秦生最后一句话的邻桌大妈叫住贺一,她苦口婆心地劝?:“可千万别听那小混混的话,他就是骗你,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啊……”
贺一挣脱开热心大妈的桎梏:“您放心,我不傻。”
三、那个丑陋的章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暮色四合,秦生点的灌汤包吃了半屉,贺一背着书包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贺一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一头壮硕的熊。
秦生穿了白衬衫,外面罩了深灰色的毛呢大衣,衬得整个人英俊又挺拔。他刮了胡子,连头发都被发胶定过型。
他又去做了酒托,拿到了所有酒托中最高的薪水。他心情大好,点了几个菜,贺一来得正是时候,菜还腾腾地冒着热气,他招呼她:“来尝尝。”
刚靠近,贺一就闻到秦生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脂粉香,香水味混杂着苍蝇馆子的油腻味,格外难闻,可她还是乖乖在秦生身边坐下了。
“快吃,吃完带你去见个老头子。”秦生把切好的猪头肉移至贺一面前,“老头子脾气不好,你忍着点。”
秦生真的帮贺一找了个老师。老爷子是秦生在搬家公司工作的时候认识的。秦生帮老爷子搬家,一起干活的工友偷偷藏了两幅老爷子的画,老爷子打电话到搬家公司问责,工友把画拿给秦生,说是秦生卸东西的时候落下了。
秦生骑着自行车给老爷子送画,顶着酷暑的太阳,后背都被汗浸透。秦生心头火起,不就是两幅破画吗?还专门打电话到公司催,他肯定要被扣工资了。
老爷子却一眼相中了吃了鞭炮似的秦生。他年纪大了,儿女都在国外,一个人守着个冷清的院子,连时间的流逝都是安静的。汗流浃背的青年喋喋不休,和着啁啾的鸟声,时间似乎也就不那么难挨了。
因为两幅画,秦生和老爷子结成了忘年交。断了口粮的当口,秦生便跑去蹭饭,觉得再蹭下去就要被戳脊梁骨了,他挥挥袖子便走。
老爷子没想到,这次秦生居然给他送了个活人过来。
见到老爷子,秦生便让贺一叫老师,老爷子连忙让贺一打住。
“画过画儿吗?”
秦生把早就准备好的画儿拿出来:“你看,这幅画不错吧?贺一画的。”
“画幅画儿吧。”老爷子把两个人领进画室,画室是透明的,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院子里亮了一盏灯,树叶被灯光照得似乎褪了色。
画架正对着老爷子照料得很好的花园:“画海吧。”
“我没见过海。”贺一的视线垂着,她的手有些局促地拽着衣摆。
“电视上的宣传片总该看过吧?”老爷子给贺一拿了材料。
“宣传片都是假的,颜色是调色调出来的,真正的海是澄明的颜色,海面上还漂浮着香菜似的海草……”
“谁告诉你的?”
贺一的视线移向秦生。秦生正蹭了老爷子的躺椅准备打个盹儿,谁知道贺一直接把战火引到了他身上。
秦生跳脚甩锅:“你别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老爷子把秦生赶到玉刻台前?:“赶紧把你磨好的玉石刻出来。”
贺一最终画了夜晚,以灰蓝色为主色调,澄明的月色由橙黄过渡到纱雾一般的灰白,隐隐勾勒出远山的轮廓。星子如乱窜的流火,色泽妖冶,仿佛带了温度。院子里的那盏灯也出现在画里,颜色比月色深一些,映亮了红色的砖墙。
秦生的章也刻好了,他的字本就难看,刻出来的字,笔画都是断的。看到印在白纸上的成品,老爷子只想把秦生从他这里偷走的那块玉原封不动地要回来。
“看,贺一,我给你刻了个章。”秦生拿着自己刻的章跃跃欲试,“我给你盖到画上试试吧。”
秦生直接伸长了胳膊去盖章,丝毫不顾老爷子的拒绝。
那个丑陋的章像一道狰狞的伤口,让整幅画美感尽失,但见到两人均满意的神色,老爷子叹了口气。
是他输了。
四、贺一,你可以相信我,我和那个人不一样
老爷子收下了贺一这个徒弟,每天傍晚,结束工作的秦生总要到苍蝇馆子里点上饭菜等贺一放学,然后再护送贺一去老爷子家。
贺一悟性高,上手快,她对于色彩的运用大胆果敢,笔触细腻却有锋刃。风动,手动,身动,贺一的心却是静的,静得像一潭深埋地底的湖泊,泛着明亮的色泽。
“拿好你的油画笔,这会是你最强有力的武器。”老爷子这样告诉贺一。
“小姑娘舞枪弄棒做什么?能勉强糊口就不错了。”秦生终于睡醒,他伸了个懒腰,嘴里塞了老爷子放在躺椅旁的蜜饯。
老爷子拿了戒尺追着秦生打:“让你学刻章你嫌苦,整天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做出优越感了,连艺术都敢玷污。”
秦生边逃边笑,老爷子身子骨再硬朗也追不上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只能任由秦生逃走。
于老爷子而言,秦生相当于他半个儿子,看着秦生不成器,他也像个老父亲一般无奈。他自己的孩子个个听话,从小不用他操半点心,在秦生身上,他反倒尝到了挫败感。
下了课,秦生踏着月色送贺一回家。
贺一住在一个老旧的胡同里,胡同尽头那处阔气的房子,贺一占了背阴的小间。胡同里没有灯,不远处的楼宇遮了月光,他们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走到胡同尽头,贺一看到了自己的行李。空空****的编织袋被扔在门口,大门紧闭,看不到一丝光亮,是拒绝的姿态。
胡同里偶尔传出一声犬吠,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犬吠合奏。晚风掠过她的衣衫,裹挟了杏花的清香味。得到老爷子褒扬的喜悦被击成碎末飘散在风里,即便是昏暗的夜里,她的窘迫也无所遁形。
她没了安身之所,最后的一点庇护也被抽离。
秦生上前提起她轻飘飘的编织袋:“跟我走。”
秦生带贺一回了他的居住地,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放了一张床和一张短沙发,连一张多余的桌子都放不下。
秦生的衣服散乱地分布着,垃圾袋遍地都是,可秦生丝毫不在乎,把沙发上的东西扫到地上,转而对贺一说:“你以后就住这儿。”
秦生去邻居家借布拉了个帘子,把**的空间严严实实地遮住,他只占了最舒适的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留给了贺一。
夜里,秦生睡得不安生,总隐约听到流水声。
第二天一早,地上散乱的衣服全没了,垃圾袋不见了,甚至连他都不记得本色的地板都变得清爽了。
门发出“吱呀”的声响,贺一轻手轻脚地进了门,秦生轻易便看到她眼下的眼袋,而她手里的早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秦生仍坐在**,他的头发微微翘着,衣服胡乱地穿在身上。借着从窗子里透出的熹微的晨光,贺一看到秦生眼里的笑意,他勾起嘴角:“我在一天,就有你的一天,你不用刻意讨好我。”
门外晾台上的衣服还在往下滴水,水滴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贺一蓦然红了眼眶,那个女人也是这样承诺的。
“贺一,你可以相信我,我和那个人不一样。”
五、我会让你过最好的生活
是怎么个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