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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你是一道主观题(1 / 2)

文/白玉京在马上

一、不要钱的小叔叔

童佳年跑到音乐节上兼职打工,其实是有预谋的。

此时暮色四合,露天舞台上还有歌手在献唱。

华丽的灯光投映在绿草浓荫之上,一层又一层的观众将露天舞台围起,舞台上的表演临近落幕,众人的欢呼声响彻四周。

这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音乐节。

童佳年穿着不太透风的工作T恤,正站在露天大屏后头,随时待命。

她这个位置很煎熬,虽看得清每位歌手大腕的真容,代价就是要被音响震聋了。她刚要挪动一下步子,后头的负责人就喊她:“这边先不用你了,晚上有雨神压轴,人流量大,你下去帮忙吧!”

童佳年“哦”一声,唯唯诺诺往外走。

兜里的手机嗡嗡响起来,震天的音乐声里,她只有凭借着从皮肤传来的震感,才能感知到来自他的消息。

手机屏上显示着“文重元”来电,她矜持了一下才装模作样地接起来。

“小叔叔?”

其实这位小叔叔并不是她的亲戚,更和童家血脉八竿子打不着,听说这个小叔叔的辈分,完全是她年少无知自己作出来的。

童佳年的父亲童桉是独生子,没兄弟姐妹,她七八岁的时候有个小闺密,成天炫耀自家小叔叔如何帅、如何好、如何宠自己,听得她嫉妒横生,于是回家缠着父亲给自己一个小叔叔。

童桉本当这是一句戏言,谁料女儿在这件事上异常较真,为此几乎将家里闹得不得安宁。但这小叔叔也不能随便从大街上拉一个回来啊!童桉只有一个拜把子的大哥,姓文,两人也差了七八岁,但为了安抚童佳年,他还是厚着脸皮求到大哥头上,问大哥能不能当一回弟弟,让女儿认个叔叔。

彼时文家大哥正带着儿子打游戏,闻言回头朝童桉发脾气?:“这不行,我大了你七八岁,怎么能当你弟弟?滑天下之大稽!”

童桉尴尬了一会儿,看见电视的游戏界面显示出了一个大大的“WIN”,文家大哥撂下游戏手柄,喜气洋洋地拎着自家儿子衣领,直拽到自己跟前:“不就是一个小叔叔吗,你看这小子行不行?”

他问这话时,手里那小子正抿唇忍耐着父亲的荒唐提议,抬眼瞧着童桉。

那时候文重元十四五岁,有点小大人的模样,又生得唇红齿白,完全符合了童佳年描述的对理想小叔叔的憧憬:一个字,帅,要比她小姐妹的小叔叔还帅!

童桉一面心里觉得荒唐,才七八岁的小姑娘,瞎攀比什么,一面又想起了被女儿作天作地支配的恐惧,于是艰难地点了点头?:“谢谢大哥,这小子—也可以。”

文重元幼小的心灵受到一万点暴击,简直要翻出一个白眼来。

但他自小家教严格,竟然连白眼也翻不明白,尝试过几次就放弃了,所以在这个莫名其妙被强制当“小叔叔”的当口,他只能冷漠地把领口的大手拽下来,一言不发地回房思考人生去了。

这不要钱的小叔叔,他一当就当了十五年。

二、我和沈思,你只能选一个,你要选谁?

童佳年装模作样地接了电话,那头却比她更装模作样,还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字里行间颇有演出来的遗憾。

“佳年,我才下飞机,马上有一个会要开,音乐节我来不及过去了,真的对不起。”

童佳年冷笑一声:“哦,陪我看音乐节赶不及,上次去看沈思的女团公演怎么就来得及?”

文重元无奈:“好端端的,又提沈思干什么?”

童佳年满腹委屈,但她就是死傲娇到连哭也不会哭的人,偏要装出一副“你我势均力敌”的模样来,咬着牙说:“我不妨告诉你,下一场就是沈思那个团的节目,你不来,我当场断线路让她们唱不了,我说到做到。”

文重元被气笑了:“哦,你自己的工作,你不想做了,干我什么事?”

这句话刚出口,那头就怒气冲冲地说了句“再见”,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坐在疾行的车里,看着手机,半天没说话。前头开车的张助理禁不住笑起来:“文先生又和侄女吵架啦?”

文重元再次无奈?:“我记得我说过很多次了……她不是我侄女。”

张助笑眯眯:“人家叫您小叔叔,我可听得清楚呢,就算是认的亲,也好歹是叔叔,怎么能连侄女都不认?”

他没答话,只是微垂着眼。昏暗的车厢里,他听到自己心里响起一声叹息来,却忽然困惑起这叹息的因由是什么。

他开完会,赶到音乐节那里,萧敬腾已经开唱,老远就能听到嘶吼的声响。文重元拿出佳年一早给他的赠票,检票入场。

检票口的工作人员一脸感动:“真爱粉真多!好多人都和你一样,一整天没来,就为了赶晚上雨神这一场……”

文重元西装革履,和这里的艺术氛围半点不搭,其实很想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雨神的粉丝,但还没开口,就被保安冷冷打断:“来来来,过安检。”

稀里糊涂地进了场,文重元找出手机打给童佳年,才走了两步,就忽然顿住。

有铃声在草坪深处响起来,他偏头望过去,昏黄的地灯旁,女孩单薄的身躯在草地里投下一片影子,她就坐在长椅上,屈着腿,鞋子踩在椅子边缘。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似乎是谁唱的一首民谣,腔调婉转清澈,他听不清歌词,只一步步朝女孩走过去,可是她分明没有想要掏出手机接电话的打算。

他抿了抿唇,放下手机,站在她身后,轻轻地唤:“佳年。”

女孩缓慢地回过身来,清冽的目光穿透朦胧的夜色。

似乎是哪里不对,这样沉默的童佳年,这样冷静地注视着他的童佳年,太过陌生。

他将这短暂的不安抛到脑后,只是抬手叫她:“过来,我们回家。”

女孩没有动。

他踩着草地走过去,蹲在她跟前:“佳年?”

“我和沈思,你只能选一个,你要选谁?”

夜风吹拂过女孩及肩的发,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清晰看见她眼底毫不遮掩的期待与认真—这个问题,她居然是认真在问的。

他想说他一把年纪,哪里来的力气去追星,他想说他不是沈思的fan,而向来思虑周全下的那一分迟疑,足以被误解为利刃般的答案,直戳入女孩尚未经受磨砺的柔软脏腑。

“我知道了。”

童佳年平静地起身,快步往外走。文重元跟了两步,抬手去抓她的手腕,又被狠狠甩开。他只得发力扣着她的肩膀迫使她回身。

“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

童佳年缓慢地抬头看他。几个小时前的画面太令人发指,直到现在,还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重映。

记忆拉回几个钟头前。

她在电话里和文重元不欢而散,说了句自以为分量十足的气话,怒气冲冲绕出场地,要去检票处帮忙,却忘了下一场就是沈思所在的女团要表演,很多粉丝已经在台下等着了。

她穿过人群打电话的工夫,至少有不下五个沈思的粉丝把她的话从头听到尾,于是拍了她背影又附上骇人听闻的标题—“震惊!音乐节工作人员欲报复沈思,音乐节公开宣称断电”,发到社交网站上,短短几分钟内转发量颇为惊人。

于是还没等女团上场,这件事已经在十几分钟内发酵成了一桩音乐节黑幕。

等到童佳年被紧急召回到后台挨骂时,女团成员施施然现身。

沈思当先进来,瞥到童佳年,立刻缩到工作人员背后掩面欲泣:“我好害怕!”

童佳年挨骂到一半被这出戏惊到了,面无表情地抬头瞪着她,心说:你再演,我看你能演出什么花来。

但她显然低估了沈思的表演欲。那丫头嘴里没一句实话,说童佳年是她的黑粉,就是为了毁掉她的节目才过来打工,以前还在公演场地向她扔鸡蛋,好坏好坏呢。

童佳年无言以对,被领导一声令下,拿掉工作牌,当场解雇。

离场时,她与沈思擦肩而过,瞥见对方一脸无辜,几乎被气笑了。

她欺负沈思?从那丫头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那天开始,她童佳年什么时候费心思多看过对方一眼?还说她是黑粉?简直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而回到这个非常愤懑的当下,童佳年却说不出一句委屈的话。

她自尊心作祟,就是不想要他知道,她居然被他喜欢的偶像狠狠整了一次。

三、这一望,她自此情陷深渊,不可自拔

回去的路上,她居然一直没说话。

这沉默简直吓到了文重元,于是他一面开车一面佯装不经意地试探。

“佳年,你今天不高兴?”

童佳年憋了良久,才脱口问他:“你什么时候脱离沈思啊?”

文重元冷不防被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几乎啼笑皆非。

“我不是说过我不是沈思的粉丝吗?我多大的年纪了,还去追星,还是小丫头,我连体面都不要啊?”

童佳年嗤了一声:“说得好像网上爆出来的那个土豪金主不是你一样。”

文重元哽了一下,只问:“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童佳年怔怔地坐在他身侧,走了一会儿神。她知道这是文重元惯用的伎俩,不想聊的事情一概置之不理,她明知他是十分的敷衍,却惊觉自己早就习以为常。

她想起自己八岁第一次见文重元的时候,爸爸带她去游乐园,说还有一个人要来。

于是她不耐烦地等在游乐园门口。周遭那样热闹,四处欢声笑语,她扯着爸爸一只手,扭着身子要进去,可是再一抬头,就瞧见远处有人缓步走过来。

十五岁的少年身量未成,但已经足够高,肩臂的骨骼轮廓那样宽阔漂亮,压低的棒球帽却遮不住一双漆黑明亮的眼。他渐行渐近,只是朝她望过来,就令她木然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父亲面有得色,邀功般扯着少年站到女儿跟前:“瞧瞧,这小叔叔帅吗?”

—简直帅得惊天动地好吗?

这是八岁的童佳年第一次见到文重元时的心声。

还不算少女的童佳年,初尝心悸滋味,从此踏上了痴缠小叔叔的不归路。

文重元冷不防被安上一个“小叔叔”的名分,还要陪着一团孩子气的小丫头玩,内心之无奈可想而知。那天在游乐园,他被小丫头拽着手指头拖来拖去,到了晚上回去,俩人并排坐在车后座,小丫头还死死拽着他袖口不放。

窗外的霓虹急速掠过了眼角,他禁不住垂眼去瞧她。

小小的女孩缩在座位上睡得昏天黑地,梦里还喃喃地唤他?:“小叔叔。”而前头开车的童桉时不时抬眼从后视镜里看着这“温馨”的氛围,露出慈父的微笑。

他知道童佳年是被娇惯坏了,又隐隐羡慕童桉这样把女儿捧在手心里、有求必应的父亲。至于他的父亲,人前极度幼稚,人后的严厉大概只有他一人知晓,以致他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已少年老成,看什么都觉得少了些意思,处事不惊。

可这父慈女娇的样子,不知触动了他心底哪根弦,让他忽然觉得心里有处角落轻轻塌陷了。

文重元心中五味杂陈,轻轻拽下袖口小小的手,握在了掌心。

童佳年是被突然的腾空吓醒的。

她从睡梦里惊醒,就瞧见打横抱着自己的少年,眉目疏淡,几可入画。她一嗓子尖叫硬生生憋了回去,就一路被抱回了卧室。修长的手指从她肩背后头抽出来,他俯身那样近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温柔,说:“累了就睡吧。”

这一望,她自此情陷深渊,不可自拔。

四、第一次表白

童佳年第一次朝文重元表白,是十五岁时候的事情。

当时她还似孩童般窝在文重元的车里,文重元那时候在读研一,已学会了开车,而他副驾驶座上的女孩来来去去,到最后赖着不走的只有童佳年一个。

童佳年不顾他正开车,手小心翼翼地揪住了他的袖口,摇了又摇,嘴里没完没了说着小女孩的抱怨,还有生活里鸡毛蒜皮的琐事。

文重元只偶尔应一声,最后实在无法,干脆沉下脸:“说了多少次,开车的时候别闹!”

“你凶我!”童佳年一惊之下松了手。文重元懒得搭理她,只是漠然。等把她送回了学校,车子一停,他偏头才瞧见她闷闷不乐。

“你又怎么了?”

“你嫌我烦!”童佳年只觉委屈。

文重元皱眉,只觉荒唐:“我什么时候嫌你烦了?”

她看着他写满了“不可理喻”的眼睛,想说:就是现在这样,你永远觉得我幼稚荒谬,所以,我所有问题你都懒怠回答;我所有靠近你都冷漠以对;我所有连自己也不能言述的、因你而纷乱的心情,你都觉得是无理取闹。

嘈杂的校门口,他的车子停在那儿迟迟未动,后头有人在按喇叭,车窗外有人在探头探脑,前面有保安催促的声音,而童佳年忽然觉得周遭在这一霎静了下来。她盯着文重元那深深蹙起的眉心,脱口问他:“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十五岁,童佳年第一次懂得了自己的心意,就迫不及待脱口说了出来。

可是文重元没有懂。

他急着把车开走,因为挡到了别人的路,那心思深重的告白在他耳里只像是浮风掠过。他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故作恭敬地伸手请她下来:“大小姐,该去上学了。”

她下意识搭住他的掌心,怔怔凝望他的眼。

这一霎忽然变得那样漫长,细碎而不可捕捉的过往,如今清晰地在她脑中循环往复,她从未有一刻这般清楚,她心尖的每一次悸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她感知到他牵住她的手,他抬手抚摸她的额发,而她这样努力地仰头去望,却看不穿他目光深邃的眼底。

就是这样,即便她开了口,他也能做到宛如毫不知情。

后来她同他告白过一次又一次,可是那些脱口而出的“我喜欢小叔叔”“我喜欢你”都被文重元当成了小女孩幼稚的占有欲,并没经心。

直到十八岁成人礼那一天,文重元带了礼物去参加她的生日会。

她站在客厅,刚刚吹了蜡烛,许过生日愿望,就听见门铃响起。

她本能地知道是他来了,跑过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