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女生,艳若桃花、冷若冰霜地站在白识初身后。白识初看她一眼,愣了愣,只好闭上了嘴巴,转身离开了。
回到医务室,见顾细细已经醒了,白识初轻轻咳嗽一声?:“喀,你别在意,天涯何处无芳草。”
顾细细却突然坐起来,眼神坚定,表情严肃:“这肯定是个阴谋!从文静和我做室友起,我就觉得她不对劲,她肯定想要害我,现在又想办法抢走宋翔。她肯定会对宋翔不利的,我要去监视她!”
文静,是顾细细室友的名字。
五
转眼间就到了暑假,暑假放假前一天,吃早饭的时候,白识初装作不经意地问顾细细:“暑假你去哪里实践?”
他们学校的传统是大二开始搞暑期实践,顾细细却摇头?:“我不去,我要偷偷跟着宋翔,保护他的安全。”
白识初惊讶:“那学分怎么办?”
顾细细说学分可以在其他项目里补,或者明年再做暑期实践。总之,她心如铁石,今年暑假一定要跟踪宋翔,保证他的安全,绝不让文静这个敌特分子得逞!
文静和宋翔暑期实践的地点在南方某小城镇,那曾经是一个贫穷偏远的小镇,但后来靠重新规划,被包装打造成了一个文艺范儿的花香小镇,每年吸引无数文艺青年和伪文艺青年到此一游,宋翔和文静的研究课题就是旅游城镇的开发。
从他们所在的城市到小镇需要乘火车再转乘汽车,而顾细细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城市,她有点怯:“白警官,你说,如果我在火车上遇到坏人怎么办?”
军民鱼水情,白警官大义凛然:“我陪你去!”
白警官说他的老家就在那个小镇,只不过后来小镇开发,他家就卖了房子和地,拿着拆迁款搬走了。他说这次回去不只是陪顾细细,也算是旧梦重温。
在火车上,顾细细片刻不离白识初身边。她揪着白识初的衬衫袖子,瞪大了眼睛,像一只刚出生的雏鸟,白识初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他们坐的是夜班车,晚上顾细细终于熬不住睡着了,她的头轻轻靠着白识初的肩膀,细细地呼吸着,像轻柔的四月风吹拂脸颊,白识初的耳根被吹得泛红了。窗外路灯绵延不绝,此刻他心中一片安宁。
趁顾细细睡熟了,白识初轻轻挪开肩膀,小心翼翼走出去,去了厕所。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整个车厢已经乱了套,顾细细站在座位上尖叫着喊白识初的名字,一个车厢的人被吵醒了大半,几十双惺忪的睡眼好奇地看着顾细细。白识初推开人群,喊着顾细细的名字朝她走过去。顾细细看到他,立刻从座位上跳下来,朝他跑过去,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醒过来看不到你,吓死我了!”
白识初轻轻拍打着顾细细的后背,坐在他们对面的老爷爷长叹一口气:“小伙子,你女朋友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了。”
白识初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女朋友有点胆小,第一次出远门。”
两人下了火车再转乘汽车,终于到了花香小镇。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地方,整个小镇开满花,山坡上到处是来写生的美院学生,然而顾细细和白识初找遍了小镇也没有找到宋翔和文静。
站在花海里,顾细细茫然了很久。
很久之后,她回过头问白识初:“文静不会已经杀了阿翔吧?”
白识初哭笑不得,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宋翔在你身边吗?让他听电话。”
很快那边传来了宋翔的声音:“喂,你又想干什么?”
白识初示意顾细细不要说话?:“你暑期实践到底去了哪里?”
宋翔嗤笑:“我就知道顾细细会跟去,所以如你们所见,我临时换项目了,现在我在一个距离花香小镇一千里远的地方,你们别想找到我,跟踪我。顾细细在你身边对吧?顾细细,你听好了,我和你分手了,请你不要再缠着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挂了电话。
顾细细站在花丛里愣了好久,直到白识初忍不住开口:“想哭就哭吧。”
顾细细好爱哭,这次她却没有哭,她只是转过头来,茫然地看了白识初一眼:“我没事,知道他没事我就放心了,我们回去吧。”
她转身就走,白识初跟在她后面,穿过花海,风吹来花香,这是个让人惆怅又心生爱意的季节。白识初说:“喂,顾细细,你现在是单身了。”
顾细细没有理他,他吸了吸鼻子:“喂,我也是单身,不如我们凑一对吧。”
六
暑假结束,回到学校,好像什么都没有变,顾细细和白识初还是住对门,每天早晨顾细细去白识初家吃早饭。白识初做的早饭花样开始变多,有时是牛奶泡燕麦,有时是粥,白识初说早饭不能只吃干的,不利于养胃。
顾细细和白识初到底有没有在谈恋爱,他们两个也不是很清楚。在花田里,顾细细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们过着和原来差不多的日子,顾细细仍旧频繁报警,白识初依旧每单必接。两人早晚一起吃饭,节假日偶尔会出去吃个饭但是不经常,因为顾细细总担心外面不安全。
白识初如果下班早,就会去顾细细的教室外等她。顾细细喜欢白识初穿警服,看起来一表人才,而且有安全感。顾细细的同学喊白识初“顾细细的专属白警官”。
有一天下午的大课,白识初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等顾细细,他在看一本书,夕阳的余光透过森密的树叶落下来,洒在他的身上。顾细细趴在桌子上看他,同桌的女生用笔戳戳她:“白警官是你男朋友吗?比宋翔好多了,你如果不要,那就让给我吧。”
顾细细霍然起身,得意地说?:“他才不会看上你,他是我的。”
窗外白识初感觉到注视自己的两道视线,抬起头来看了看顾细细,微微一笑,顾细细的脸忍不住红了红。
冬天来的时候,下第一场大雪,顾细细给白识初发短信,说学校有强制讲座,今天晚上会晚点回去。白识初来给顾细细送了一副可爱的兔子棉手套,他骑着单车,裹得严严实实,没有穿警服,而是穿着牛仔裤,像个青春洋溢的男大学生。顾细细心想,或许应该答应他了。
没想到讲座临时出了点问题取消了,顾细细只好回家。
白识初家的门开着,顾细细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想要给白识初一个惊喜。她在厨房找到白识初,刚想吓他一下,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却被惊呆了。
白识初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放着一些奇怪的粉末,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往粥碗里倒。
顾细细轻声喊白识初的名字,白识初回过头,看到顾细细,眼神惊慌:“细细,你听我说……”
顾细细一脚狠狠踹上白识初的膝盖:“原来你一直在给我下毒!”
厨房靠着阳台,她拉开阳台门跑了出去,把自己锁在了阳台上。白识初喊她开门,她不肯开,手里握着手机,满脸的茫然。每次怀疑有人给自己下毒,她都会打电话给白识初,可现在给自己下毒的就是白识初!
白识初在阳台门外坐下来,揉着膝盖,用最大的声音和阳台上的顾细细说话:“细细,我没有要害你,那些粉末不是毒药,而是……”
他突然停住了,拧着眉头,像是在下很大的决心,最后,他咬着牙说:“是药,是治你病的药。”
那些粉末确实是药,用来治疗被害妄想症。
有人骂人时常常会说:“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人们把这个词当作网络流行语,殊不知,被害妄想症真的是一种很严肃的精神疾病。顾细细总是报警说有人害她,不是报假警也不是为了博取存在感而矫情,只是因为她有病—被害妄想症,正如她的母亲总觉得黑暗里有怪物潜伏。一开始,白识初就看出顾细细有被害妄想症了,所以他对她总是很耐心,会在她用银耳钉试毒被男朋友骂神经病的时候耐心告诉她,银子试毒是谬误。
任何病发展到极端都会要人命,被害妄想症也是如此,有很多人因为得不到治疗和理解而自杀。白识初不希望顾细细也这样,于是早在她第一次来他家吃早饭的时候就偷偷地给她吃药了,研磨成粉倒进牛奶和粥里,直到今天被她发现。
白识初哀求顾细细:“细细,我不想看到你有一天因为生病而死去,所以,答应我,配合治疗好吗?”
顾细细没有说话。两个人隔着一道门,顾细细沉默不语,白识初喋喋不休。他从第一次看到顾细细说起,那时她也在阳台上,惊慌失措,像只小兔,在场那么多人,她唯一信任的只有他……
顾细细闷闷地开口:“我信的明明是你的警服。”
七
顾细细终于开始配合治疗,白识初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往她的食物里添加药粉。白识初鼓励顾细细:“你的病症不算重,很快就能康复的。”
很快又到了一个夏天,暑假后就是大四了,很多人都已经找了实习工作,顾细细也不例外,她没有想到,文静的实习工作竟然和自己在一起。
她装作不认识文静,与文静在公司擦肩而过也没有交谈。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文静蹲在卫生间里哭泣,她想要装没看到,却挪不动步子,最终还是走过去,递给文静一张纸巾:“喂,别哭了。”
文静擦干眼泪站起来,看她一眼:“听说你和白识初在一起了?”
顾细细看着她的眼神,觉得有点不自在:“是啊,怎么了?”
文静笑了:“他还真是有一副悬壶济世的菩萨心肠。”
顾细细的病突然又严重了起来,本来之前已经有了转好的迹象,现在却又加重,她每天都给警局打一个电话说自己被跟踪、被下毒……一天晚上,在哄睡了顾细细后,白识初疲倦地揉揉眉心,到底哪里出了错误?为什么她会突然变成这样?
白识初没有想到会在警察局遇到文静,她是来报案的,她遭到了抢劫。白识初给她做完笔录,她突然哭了,说自己和宋翔分手了,宋翔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他厌倦了自己,和另一个活泼可爱的学妹在一起了。
文静扑上来搂住白识初的脖子,开始专心致志地哭。白识初的手在半空里虚晃了下,最终没有推开文静。她是他的前女友,纵然爱情不再,他依旧怜惜她。
是大块吃西瓜的季节了,白识初晚上下班后拎着两个西瓜回家。顾细细正坐在他家的阳台上吹风,她刚刚洗过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整个人湿漉漉、热腾腾,像一块刚出炉的米糕。白识初把西瓜切好,端过来放在她面前。顾细细突然开口:“小十,我想把工作辞了,我们去你老家消暑吧。”
白识初吓了一跳:“怎么了?在公司受欺负了?”
顾细细摇摇头,没有说话。
白识初还是有些担心:“那么多人,你不害怕吗?”
顾细细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废什么话,我就是要去!”
她拿起西瓜砸白识初,一边砸一边哭。白识初抱住她,轻声哄她?:“好好好,我们去我老家。我去买票,我们过两天就去。”
顾细细望着夜幕,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片空洞。
八
顾细细和白识初到底没能牵手旅行。
在他们回白识初老家的当天,各大媒体在疯传一条社会新闻,某市火车站附近发生精神病人持刀伤人事件,一名女大学生挺身而出,身中数刀,当场死亡。
那个女大学生姓顾,叫顾细细。
顾细细生前患有被害妄想症,她总是怀疑有人跟踪她,有人想杀她,她连人群聚集的地方都不敢去,最终她真的死在了人群聚集的地方。
白识初好后悔。在火车站,当顾细细对他说人群里有坏人的时候,他以为她只是在像往常那样说胡话,于是只是安抚了她一下,然后留她一个人在外面,自己去了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坏人已经被制服,而她也已经倒在血泊中。
警局说,是一个小姑娘向他们报警的,后来证实,那是顾细细的手机号码。
白识初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顾细细当时不抓着他的手,把那坏人指给他看。直到很久之后,有一次去给顾细细扫墓时,看着顾细细泛黄的照片,他才突然明白,他不愿顾细细去死,宁愿以身相替,顾细细恐怕也是这样的想法吧。
然而,还有些事情白识初并不知道。站在陵园偏僻的角落里,文静想起自己当初和顾细细在卫生间里的对话,她对顾细细说,白识初并不是真的喜欢顾细细,只是一颗菩萨心和一颗愧疚心在作祟。白识初很久前刚当警察的时候,对被害妄想症还没有了解。那时有一个被害妄想症患者给他打电话报警,整个警局对这种病也没有了解,只把她当报假警的惯犯处理,因此他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管,谁知道当夜她就自杀了,这件事情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他和文静也因此分了手—那夜他正在和文静约会,他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去约会而是出警了,或许那个人可以活下来。
被害妄想症几个字是白识初心里的一根刺,所以当他遇到顾细细,才会这样体贴入微。
文静眼神里带着冷笑:“你不要自作多情了,他不过是把你当一服药,哪有人会喜欢一个疯子呢?”
正是因为这样,病还没有好彻底的顾细细才会更加多疑,她怀疑白识初一旦知道自己病好了就会抛弃自己,所以她的病“加重”了,她愿意用装疯卖傻的方式留白识初在自己身边,无论是因为同情或者爱情,都好。
但是那天在警局外看到白识初抱着文静时,她突然觉得很灰心,于是她决定,和白识初一起回一趟他的老家,然后告诉他,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到时如果白识初想要去找他自己的人生就去找吧,漫漫长路,她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对了,文静还告诉了她,白识初的老家根本就不在花香小镇,白识初是骗她的。
真也好,假也好,那是他曾经向她告白过的地方。
二十二岁的顾细细躺在满地的鲜血里,耳边是杂乱的人声,她想:白识初,你最终没有治好我的病,我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是否算得上壮烈?那么未来的某一刻,你是否会想起我?
她永远也不知道,那两张白识初还没有取出来的火车票,目的地不是花香小镇,而是北方的某个城市,有白识初父母在,是白识初真正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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