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ur
一
春天的景城总是阴雨连绵，今日难得放晴，大地上积聚着一处处明亮水洼。
连雨知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脚上踩着人字拖，露出一双白晃晃的细长腿，从校园的林荫道上走过，微风徐徐，长发飘飘，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连雨知从小就是女神级别的存在，毕业后与几个朋友在大学城内经营着一家清吧，如今堂妹连静正就读于景城戏剧学院编导专业，是以她受亲戚所托，拎了一盅鸡汤来给堂妹进补。
路过足球场时，只见一群学生正热火朝天地踢着球，她忽闻几声惊呼，场内的足球竟被踢偏轨迹，直直朝她飞去。
好歹她从中学时期起就是足球队的一员，此时不慌不忙地侧过身，利落地一抬脚，准确将足球踢回场中，与之一同飞出的，还有她左脚的人字拖……
由于方才的动作太过帅气，再加上那张精致美艳的脸，操场上不少男生吹起响亮的口哨。连雨知尴尬地单脚立在原地，很快，一个身穿白色足球衫的男生小跑上前，逆着飘满水雾的初晴日光，他发丝柔软，眼神清亮，露在外边的手臂肌肉线条匀称流畅。
待走近了，连雨知发现男生很高，俊朗的面孔上扬着乖巧腼腆的笑。因为单脚站立许久，她身形微晃，幸而男生及时扶了她一把，清冽的嗓音低低吐出几个字：“小心啊，姐姐。”
随即男生蹲了下来，一只手轻轻握上她细白的左脚踝，另一只手将方才捡到的人字拖为她穿上。连雨知面色一窘，耳边还能听见路过的小女生在羡慕地低呼。
穿好鞋后，他起身微垂着眸，凝视着她说：“我叫方觉深，在表演学院念大二，姐姐你……”
话未落音，就被一阵仓促的铃声打断，连雨知抱歉地摇了摇手机，朝他道谢后便接起连静的电话，转身向女生公寓走去。
起初她也没太当回事，只感慨那个男生着实好看，景戏不愧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艺术院校，学生质量就是高。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两人竟在一个月后重逢了。
那会儿连静接了个商活，忙着在外地拍摄MV，偏偏那晚的选修课教授极其严厉，不得已之下，只好朝连雨知求助，让她冒名顶替答到。
当晚连雨知坐在景戏的阶梯大教室里，单手托腮，装模作样地听着课，她的侧脸有些像港星李嘉欣，周围将目光投向她的男生不在少数，更有甚者偷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寝室群里，还艾特了一个人：@方觉深老幺，你看这位学姐，是不是你上次在足球场见过一面后，就念念不忘的人啊？
几分钟后，群里冒出一大排感叹号，足以体现发送者的激动，那人简明扼要地甩出两个字：定位！
彼时方觉深不在校内，与社团的朋友们在市中心的酒楼聚餐，瞧见寝室群里老大发的消息后，顿时兴奋得原地跳起，跟大伙匆匆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推门走人。
市区离学校并不近，碰巧景城又在修筑地铁新线，路面交通堵得很，当他火急火燎地赶回学校时，选修课正好敲响下课铃。
方觉深拨开蜂拥而出的人潮，来到教室门口，正好迎面遇上连雨知。两人四目相对，她显然还对这个俊朗的大男生有印象，礼貌地笑了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一时间，仿佛春风拂开寒雾，千束万束的繁花在他心间盛开。
待彼此擦肩而过，方觉深这才恍然回神。方才他一口气跑上教学楼，鞋带松开却顾不及系，此时不知怎的，他竟脱口说道：“嘿，你的鞋带松了！”
说完，两人不由都愣了愣，方觉深低头，瞧见她脚上穿着玻璃拖鞋，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看他那副呆萌的模样，连雨知唇边绽开一个柔软的弧度，回道：“不，是你的鞋带松了。”
此时，他们之间只有几步的距离，方觉深正要上前询问对方姓名，却被恰好路过的一伙同学围着寒暄打趣。只是片刻而已，待他的视线越过人群，想要重新捕捉连雨知时，后者已不见了踪影。
二
自那晚一别后，方觉深又有小半个月不曾见到连雨知。他人脉广，很快就弄来了一份选修课的学生名单，可经过逐一排查，却发现没有一人是他的“女神学姐”。
进入初夏后，景城的雨水更加充沛，成日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在大学城南街的繁华地段，有家名为“一晴”的清吧很受学生偏爱，可方觉深一次也不曾去过，一是因为忙，二是因为景戏在大学城北街。
这周六晚，他们话剧社与外校社团联谊，地点就选在了一晴清吧。方觉深身为社团骨干，抱着随便露个脸就撤的心思，漫不经心地出席了那天的活动。
一晴清吧的装潢很别致，灯光柔和，气氛沉静，背景墙上罗列着木质相框与垂吊盆栽。方觉深坐在布艺卡座里，兴味索然地喝着鸡尾酒。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正准备找个理由先走，忽闻舞台上传来一阵清脆的吉他和弦，随即，女子甜美的嗓音悠悠飘进耳朵里。循声望去，只一眼，他便再也迈不开步伐。
暖橘色灯光倾洒而下，落在她海藻般的大波浪长卷发上，她穿着杜嘉班纳连衣裙，纤细的脖子上系着黑色颈带，像一只细嗅蔷薇的猫。
她抱着吉他，对着麦轻轻吟唱《答案》，音符在空气中流淌，混着窗外的雨声缠绕打转，最后顺着方觉深的听觉神经，敲响他的心扉。
一曲结束后，连雨知将吉他交还给驻唱，甫一走下舞台，就瞧见候在一旁的方觉深朝她招手示意。
他的双眼里闪烁着璀璨星辰，递上一杯刚刚为她点的薄荷柠檬，歪着头问道：“姐姐，你在这里兼职吗？”
连雨知抿嘴笑了起来，她是这家清吧的老板之一，可对方既几次三番将自己错认成学姐，那么她不介意陪他把这个玩笑进行到底，于是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寻了处空位坐下闲聊，互相报上姓名后，竟都愣怔了片刻，只因他们的名字合起来便是那句古诗：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缘分总是这般奇妙，像在血脉里攀爬的藤蔓，将彼此的人生轨迹拉近相缠。
“姐姐是哪个学校的呀？念什么专业？应该正在读大三吧？”
“交大经管系。”连雨知没有说谎，那的确是她的母校，只是她已经毕业两年了而已。
“那姐姐会经常来‘一晴’唱歌吗？”
“嗯，每周四和周六晚都有我的场。”
都说少年人藏不住心事，只见方觉深认真地点点头，满脸都洋溢着喜悦，就像在沙漠里乱撞的旅人瞧见绿洲的踪迹，从此跋涉终于有了方向。
聊到最后，社团的朋友都已散场，方觉深仍旧不愿离去，直到临近寝室门禁时间，他才不得不起身回校。
连雨知摆摆手：“路上小心啊，小学弟。别担心，我室友待会儿就开车来接我了。”
方觉深嘴唇动了动，最后选择咽下盘桓在喉间的话，只笑着说了声“晚安”，留给她一个潇洒清俊的背影。
其实连雨知明白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想要她的联系方式。到底已步入社会两年，她曾在许多男人眼里读出求电话的讯息，也为此拒绝了无数次。
可方觉深无疑是眼神最纯净的一个，并且最后，那些人都说出了眼里的欲望，唯有他选择敛之于口。
因为珍之重之，所以懂得照顾女生的感受，小心翼翼的，生怕冒犯唐突。
连雨知望着落地玻璃窗上的蜿蜒水迹，回想起方觉深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心尖也随之泛开阵阵柔软。
三
一晴清吧的内部装潢大多偏木质，长久雨季所带来的潮湿使局部有所损坏，几个合伙人一商计，决定将清吧重新装修。连雨知在美学上颇有造诣，是以采购原料的任务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出差又是十数天，当连雨知重新回到景城时，头顶晴空万里，大片浮云灿蔚。
清吧门外的荧光板上，写着“翻新修整，暂停营业”几个大字，内部也已被大伙整理得差不多了。连雨知摘下墨镜，红唇微启，姿态夸张地朝众人打招呼。从学校赶来帮忙的连静见了，不由打趣道：“哟，勾走我们景戏校草魂儿的女神总算回来了。”
连雨知这才知道，这段时间方觉深经常往清吧跑，从北区到南区，跨越整个大学城。毫无意外地，当晚他又来了。
彼时，连雨知切了一大盘水果从厨房出来，准备慰劳辛勤捣鼓室内装潢的伙伴们，却一眼就瞧见了方觉深。他坐在高脚梯上，伸手给崭新的水晶吊灯安装灯泡，一身清爽的淡蓝色休闲装，五官英俊，神情专注，小臂因为用力而隐隐能瞧见青筋，顿时帅得不行。
不知怎的，连雨知的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众人围上前来吃水果，推搡笑闹，气氛融洽，显然在这段时间里，方觉深跟大家都已混熟，成功打入内部。逮着空隙，他拉着连雨知来到无人的阳台上，睁着无辜的水亮双眼，模样十分委屈。
他说：“我去交大找过你，问了好多人，才知道你已经毕业了。”方觉深抿抿唇，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白兔，“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只好每天都来清吧等。”
连雨知乐了，她弯起眸，胭红的桃花眼妆勾出一个惑人的弧度，明知故问道：“等我干什么？”
“想邀请你去看我的期中会演。”方觉深脱口说道，似乎这话已在心中彩排了无数次，“是个古装话剧，我演欧阳修，希望你能来看。”
望着他期待的眼神，连雨知只觉心间似有一盏红泥小炉在慢慢煨煮蜜糖，汁水沸腾，甜味溢满整个胸腔。
后来的一切都水到渠成，方觉深得了空便往一晴清吧跑，帮忙收拾装潢，调酒、擦杯，抑或静静坐在吧台上，看连雨知抱着吉他唱歌。他们越来越熟，意外的是，性格也默契合拍。
很快就到了期中会演那一天，连雨知开车来到景戏，方觉深老早就候在校门处等她，将她一路带进礼堂，坐上视野最佳的位子。他的节目是第一个，甫一登场，就将整晚的气氛推向了**，原因无他，仅是那副白衣飘飘的古装扮相，就足够让在场观众尖叫哗然了。
剧本讲的是《醉翁亭记》的故事，出于私心，方觉深做了些细微改动。
只见青翠竹林间，“欧阳修”半卧山石，举杯豪饮，豁然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博美人一笑也。”
友人问：“美人何处乎？”
他的眸光仿佛穿越山海，准确落到观众席里她的身上，笃定道：“连绵春雨里，潋滟晴光中。”
方觉深眉骨高挺，专注看人时显得尤为深情，即便隔着一段还算长的距离，连雨知仍旧不受控制地怦怦心跳，红霞飞满脸颊。
他演技精湛，外形迷人，表演结束时掌声如雷。时间尚早，方觉深没有看后续表演，而是拉着连雨知偷偷溜出了礼堂。
盛夏的晚风吹过校园，拂上两人的发梢，他们肩并肩走在大学校园里，踏过一地路灯光影。
“姐姐，我演得怎么样？”方觉深歪着头倏然开口，一脸讨表扬的神情，如果给他一条尾巴的话，他现在一定会兴奋得把尾巴摇成螺旋桨。
“特别好。”连雨知望进他眼底，真诚地赞扬道，“你天生就属于舞台。”
四
夏天快要结束时，连雨知和方觉深正式交往了，就如所有的普通情侣一般，他们相遇相知，相互吸引，而后方觉深挑了个合适的时机，准备了一场浪漫的告白，成功抱得美人归。
交往后的日子与之前并无太多不同，只是两人的言谈举止更加亲密了。如今方觉深升入大三，课业也愈加繁重，但他一得空便会往清吧跑，并且每晚都坚持送连雨知回家。
她的公寓离大学城不远，方觉深喜欢拉着她的手，两人慢悠悠地穿过夜色晚风，天南地北地闲聊。他们在公寓楼下依依不舍地拥抱，告别，最后他独自一人赶回学校。
连静生日那天，清吧众人为她办了一场派对。连雨知拿了几瓶香槟出来，落座后，身子一歪，懒散地朝方觉深靠去。后者也十分识趣，连忙抬起手臂，将她圈入怀中，并挪动身子，方便她寻到舒适的位置。
那晚大家都玩得很尽兴，方觉深酒量不算太好，几杯入肚，双颊便红扑扑的，再配上那双水润清亮的眼眸，模样十分招人。
连雨知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怕赶不及景戏门禁，便起身领着方觉深先走。
天气已经渐渐变凉，路上的行人不多，连雨知觉得有些困，想吸根烟提提神，刚摸出ESSE的烟盒，倏然想起身边还有个不吸烟的男朋友，又将之放了回去。
只听“咔嗒”一声脆响，她眼前亮起一簇火苗，方觉深举着打火机，笑着说：“没事呀，你抽吧。”
连雨知心里一甜，却将烟盒收起，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愿意为他改变习惯。尽管方觉深不介意，可她依然想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讪讪地说：“这烟盒是谁啊，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口袋里？可能刚刚玩的时候有人放错了吧！”
方觉深微微一笑，双手蒙上她的眼睛，带她来到大学城一处颇为出名的情侣广场。此时夜深人静，这里也显得无比空阔，方觉深站在连雨知身后，低下头，温热气息拂上她的耳畔：“你先别睁眼，在这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掏出打火机走向广场中央，点燃了一根引线，随即连雨知听见“簌簌”燃烧声，
眼皮染上温度，依稀有火光跳跃。
她不由自主地睁开眼，霎时，连绵的璀璨火花映入眼帘—在那向下凹陷的巨大广场上，立满了千万根仙女棒，摆成两个面对面亲亲的卡通小人。
女生总是喜欢这些浪漫玩意儿，连雨知感动不已，正欲偏头去寻方觉深，便猝不及防地被他搂进怀中。
方觉深抵着她的额头，双眸亮晶晶的，低低地笑说：“仙女棒是仙女的法器，你下凡辛苦了。”
连雨知望着他笑，只觉浑身都浸泡在蜜罐里，随即双手搂上他的脖颈，温柔地吻了上去。
五
一开始，方觉深打算在寒假时带连雨知去日本神奈川泡温泉，谁知学校老师的一个临时通知打乱了他的计划。
方觉深是这一届表演学院中的佼佼者，经老师引荐，一位知名大导演找上门来，邀请方觉深参演大制作电影，担纲男三号。这对还是学生的新人还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与殊荣。
他将这件事告诉连雨知时面带愧疚，倒是连雨知十分欣喜，叮嘱他一定要好好表现。
电影拍摄周期占据了整个寒假，就连年节时，方觉深都得待在剧组里，不过不管每天收工后多晚多累，他都不厌其烦地给连雨知分享见闻。
由于拍摄地点在北方，冬夜里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大年初七这天，方觉深刚刚结束一场夜戏，回到酒店时已浑身冻僵。他走出电梯，拐过走廊，竟瞧见自己的房间门口蹲着一团米色身影。瞧见他来，那人激动地站起身，笑嘻嘻地说：“男神你好，我是你的粉丝，能给我签个名吗？”
隔着口罩，他只能望见她亮晶晶的双眸，顿时心间似有春水流淌，温柔得不像话。方觉深拉开大衣，将跋涉了迢迢千里来探班的女朋友拉进怀里，再以身上的大衣将她裹紧，侧过头贴着她的额头道：“你怎么来了？”
连雨知微微抬了抬左手：“给你送饺子吃啊！”
因为新人分配到的房间都是两人间，所以方觉深带着连雨知到前台开了一间新房。面对前台姐姐那心照不宣的眼神，方觉深羞涩到耳尖泛红，顿时让连雨知觉得可爱极了。
甫一推开房门，来不及伸手去开暖气，方觉深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原本在潜意识里以为，前台会开双人标间，谁知前台姐姐见他们是情侣关系，便非常上道地开了一间大床房。这会儿方觉深错愕又尴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我去找前台换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