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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尽风情向小园(1 / 2)

文/纪南方

楔子

某天,时泽稳收到一封信。

信上的笔迹眼熟,有点像他的字体,又比他的要秀气几分,写着:时泽稳,对不起,没能和你在一起。没能和你走到最后,真的很遗憾。

落款是向小园。

彼时时泽稳刚刚午睡醒来,他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同时纳闷:怎么可能呢?

对啊,不可能,他那么喜欢向小园,怎么可能没有和她走到最后呢?

胡扯。

时泽稳坐起身,手边脚下堆满了书,随着他的动作东倒西歪,他却丝毫顾不上,光着脚出了门。路不远,走半分钟就到,他敲门,门里传来女孩的声音:“门没关。”

时泽稳推开门,向小园正抱着只小猫,侧脸乖巧,他不由屏住了呼吸。

“时泽稳?”向小园抬起头,见他光着脚,蹙眉,“又有重大发现?”

时泽稳摇了摇头,想要问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向小园拉进了院子里。小姑娘动作快,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找了双拖鞋,外加军大衣,最后往他手中塞了杯热咖啡,殷切地看着他:“暖和点了吗?”

时泽稳“啊”了一声,点点头,又笑:“暖和。”

向小园也笑,继续逗猫。

时泽稳喝了一口咖啡,有点苦,他皱了皱眉,又在心中微叹,不管这封信来自哪里,他都不能问。

因为他还没有对向小园说起过,他喜欢她这件事。

但是他没想到,没过两天,向小园来找他了。

2015年初冬

我气势汹汹地杀到时泽稳家时,他正翻着书。他性子慢,看书却极快,一目十行,偏偏都记得住。我把一张纸拍在他的面前,说:“时泽稳,解释吧。”

时泽稳看了好一会儿纸,才茫然地抬起头,无言地看着我。房间里有点热,他穿着件卡其色的长袖衬衫,袖扣解开,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许是刚洗过澡,发梢湿漉漉的,那小模样看起来极其好看。

于是我的脸很没出息地热了几分,错开了他的目光,声音也降下来,说:“我今天开抽屉的时候发现的,夹在书里。你知道吧,我那个抽屉一直是锁着的。而且上面的字体,跟你的很像。”

时泽稳把纸拿起来,我巴巴地看着他。他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写的,我的字没有这么秀气。”

我郁闷了,把纸拿过来。那是张很普通的纸,像是从哪里随意撕下来的,字倒是写得从容不迫。我念道:“向小园,十八岁的你还不知道吧,2035年的时泽稳会离你这么远。”我顿了顿,可怜巴巴道,“2035年你去哪儿了啊?”

时泽稳笑笑,说:“好啦,小园,应该是谁的恶作剧吧。”

“恶作剧还这么信誓旦旦!”我大大咧咧地躺在时泽稳的**。被子柔软,让人昏昏欲睡。我本来起得就早,现在也是困了,没听到时泽稳回我,只听见自己小声嘀咕了一句“书呆子”,便忍不住睡了过去。

我和时泽稳是在一条胡同里长大的,他从小就是书呆子,最不爱说话。第一次见面,我以为他是哑巴,一本正经地跟他说:“时泽稳,只有那些下过拔舌地狱的人再转世才是哑巴,我看你上辈子肯定是个坏人。”

当时时泽稳呆呆地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蹲在墙根下,开始挠墙。

我:“……”

无语是无语,可看他这样子,我还是忍不住凑上去,便见他抬头,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小声开口:“你才哑巴。”

是了,七岁的时泽稳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看书和挠墙,以及傻笑。虽然现在时泽稳矢口否认,但我见过他太多傻笑的样子了。我那时调皮,胡同里也没有同龄人,就整天逗时泽稳,喊他小哥哥,每喊一回,他都从书本里抬起头,露齿一笑:“向小园。”

很巧,在时泽稳的**,我又梦到了七岁的时泽稳,我忍不住说:“笑得太傻啦时泽稳!”

我的话音未落,一道幽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帅气的笑容好吗?”

我醒过来,翻了个身抱住被子,说:“时泽稳,你最近心情一定很好,居然还会开玩笑。”

时泽稳没有说话。我小心地偷眼看时泽稳,见他正皱着眉头看着那张纸,忍不住抱怨:“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还能看出花来吗?”

“不是。”时泽稳说,“反面也有。”

我还困得厉害,对这事也兴味索然:“念给我听听。”

“好。”时泽稳直了直身子,语气僵硬,“这封信来自2035年的向小园,想要告诉2015年的向小园,千万千万不要让时泽稳去……”

时泽稳不念了,我坐起来,问:“去哪儿?”见他不说话,我一把抢过纸,却见后面的字像是被抹掉了般,没有任何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手指也颤抖起来。我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这……这是谁开的玩笑?太不好笑了。”

时泽稳抿了抿唇,依旧不作声。

气氛安静得让我心慌,我说:“2035年我们就不在一起了吗?说好的老了也要做好朋友的呢?”

“……我没说过。”

“时泽稳!”

我一瞪眼,时泽稳忽地笑了,他说:“向小园,你看你,一点也不稳重,会被2035年的你嘲笑的。”

我还没听时泽稳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忍不住呆了呆,又有点讪然,小声嘀咕:“我是怕你到时候不在我身边,我欺负谁去啊?”

“向小园……”时泽稳站起来,把我的手放在他手心里,露出标准的“傻笑”,说,“我带你去看星星吧。”

2015年冬至

时泽稳人生中的爱好有两个,一是看书,二是看星星。看书我奉陪不了,看星星,其实我也是勉强奉陪。因为时泽稳的看星星,实在是太不浪漫了。

譬如现在,他调了下天文望远镜的角度,说:“天色很沉,估计要下雪了,但现在能见度还不错,能看到个别星星,你要看吗?”

我不满他转移话题,不肯看。时泽稳也不强求,自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偶尔掏出本子,不知道在记录什么。我被晾在一旁没事干,就盯着雾霭沉沉的天空发呆。雪来得很快,簌簌地落在时泽稳的肩头。

我往他那边凑,说:“我想看星星。”

“……”时泽稳抬头瞥了我一眼,说,“下雪了。”

我不管,非要看,嘴硬:“谁说我看不到了?”

“那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片空白。”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时泽稳看了我一会儿,忽地一笑,点头?:“是的,是一片空白。宇宙黑而神秘,人们不去了解它,说到底也只是一片空白而已。”

时泽稳这么一说就有点高深了,我回不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发呆。他侧了侧头,眼神好像在问怎么了。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钻入我们之间,时泽稳穿着灰色格子大衣,越发显得温厚沉着,在昏暗灯火里,面容也模糊起来。

我下意识地抓住了时泽稳的手腕,低声说:“我知道你是唯物主义者,你说有没有可能2035年有了不一样的信箱,可以写信给过去的自己?难道这封信是我自己写的?可是2035年你到底去哪儿了?我要阻止你去哪里?是不是有禁忌,所以被抹掉了?”

时泽稳伸出手拂去了我发上的雪,说:“向小园,你别慌。你这样,我也有点慌。”

他说得坦诚,声音也有点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假如,这封信真的是来自2035年的你,那……我就要多想了。”

“嗯?”

“你在学我写字?”

时泽稳抓的重点让我猝不及防,差点没站稳跌在地上,还好他反应快,一把扶住我。我连忙挣脱时泽稳,结巴道:“是……是你的字太好看了,我就学了学。”脸红完我又去瞪他,觉得他学坏了,居然这么会抓重点。

时泽稳对我的瞪眼完全无视,点了点头,说:“好,既然收到信,那我们写回信吧。”

信是寄给我的,回信理应我来写,但时泽稳也想写,于是我们各自回家,给2035年的我写信,并约好了第二天邮局见。

我写的信简单,就一句话,问不要让时泽稳去哪里。所以当我拿到时泽稳的信时,着实吓了一跳,他的双眼通红,像是熬了夜,信纸叠起来有十几张。

我拿起来,边看边问:“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呃……未来的向小园你好,你应该三十九岁了,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你好吗?你结婚了吧?丈夫好吗……喂!”

我看不下去了,把信纸拍在柜台上,压低声音:“时泽稳,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唆了?”

时泽稳倒是一脸无辜,舔了舔发干的唇,语气认真:“向小园,我是这么想的,既然2035年我不在你身边了,那……我有点好奇你过得怎么样。”

我哑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我把信纸团成团,塞到口袋里,扯着时泽稳出了邮局,说:“我真是昏了头,居然相信什么见鬼的来自未来的信。不寄了。”

时泽稳:“……向小园。”

“我说不寄就不寄了。”

“那你把我的信还给我,写了一晚上呢。”

“……哦。”

我把信递过去,时泽稳看了看,小心地撕出一张长条递给我,说:“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我就问这一个问题。”

时泽稳要问的问题是:向小园,我想看2035年的你,可以吗?

不可以。我在内心替二十年后的自己回答。

2016年初春

我没有立刻改变主意,因为当务之急,是快要到来的期末考试。

时泽稳读书多,自然不担心,我则被这事分了心思,现在临时抱佛脚,每天废寝忘食地刷题,等考试一结束,把书往天上一甩,书和草稿纸随着雪落下来。我开心地大叫一声,就见时泽稳双手插在口袋里,在不远处看着我。

我悻悻:“出来多久了?”

时泽稳看了眼手表,说:“一个多小时。”

我们学校的优良传统,为了不浪费学霸的时间,开场后随时都可以交卷。所以像时泽稳这样的,交了卷去看场电影都有可能。我仇视学霸,跑过去把时泽稳的发型弄乱,颐指气使。时泽稳乖乖地跑过去,把我的书捡了起来。

他慢吞吞地拍了拍书上的雪,走过来。我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说:“时泽稳,我是不是特别像周扒皮?”

“不像。”时泽稳笑了笑,“向小园,你要是扒皮,也应该姓向。”

我微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时泽稳已经走到了五米之外的地方。我张牙舞爪地跑过去,到跟前了,见他那么乖,又不忍心动手,于是粗声粗气地问:“寒假打算去哪里?”

一般来说,除了寒假,时泽稳的假期都是在A大的天文学馆度过的,他喜欢看星星,那里有设备,如果想看更细的,他会申请去天文研究基地,我跟他去过一次,枯燥让我差点长草。

所以一般我要约时泽稳,都会选择寒假。果然,时泽稳没有行程。于是我提议:“不如我们去冬游吧。”

这是不是办法的办法—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信,说:“其实考试之前,我试着寄了一封信去2035,但是信被退回来了。我想了想,我们也不确定哪个邮箱能到达,所以—”

“每个都要试?”时泽稳接过信。

我说:“不用看了,每封都一样,我去城南,你去城北,见到邮箱就投,听懂了吗?”

时泽稳认真点头。我放下心来,骑着自行车跟他分开。然而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时泽稳居然迷路了。我接到他的电话时,已经将近傍晚。听到那边传来投币的声音,我很无奈:“时泽稳,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市里的公共电话亭大多不用了,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有乡下了。

据时泽稳说,他一路向北,见到邮箱就投,不知不觉就看到了一片田野。我打车到了他说的地方,远远地看到他靠着自行车坐着,目光则落在远方,他的背后是被雪压弯的冬天的麦子,白茫茫一片,衬得他的身姿越发寥落。

车子停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情不愿地收回目光,见是我,眼前一亮,露齿一笑:“你来了。”

我下了车,说:“时泽稳啊,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时泽稳静静听我数落他,等我累了,他问:“向小园,你渴不渴?”

我吼道:“渴!你能给我弄水喝?”

时泽稳还真能,他带着我沿着麦田的小路走,走到尽头有一条小溪,冬天结了点薄冰,能看到“不是。”时泽稳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保温杯递给我,“我只是觉得,这里风景好,适合看,也适合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