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十年一心,长留怀宁(1 / 2)

文/顾白浅

南疆郑国,永安三年春,匈奴进犯大周。大周常氏皇族为借兵自保,与郑帝结亲。四月,大周怀宁公主嫁予郑帝,被封为常妃。

此时的怀宁公主正歪在美人榻上休息。她微微阖眼,并未睡着。一个宫人卷帘而入,笑着通传:“常妃娘娘,皇上朝这边来了。”

怀宁先是一愣,而后急急地起身命人替她梳妆打扮,末了,行至宫门外,等着迎接圣驾。

自大婚那晚后,已经两个月了,郑铖再没出现在怀宁面前。她以往总是喜欢缠着他,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是一国之君,自然没有时间整日陪着她吧。

这样想着,她略略安心下来,看着不远处身着皇袍的年轻男子。

“阿铖,你终于来看我了。”她拉住他的手臂,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他没有一如当初般抽出手臂,反而回头问近前的内官,今日当值的御前侍卫都有谁。

不一会儿,怀宁和郑铖面前就跪着十几个人。

郑铖忽然伸手指着一个御前侍卫,笑容古怪道:“朕记得你叫颜青。你救过朕,却还未得赏赐。”

那个叫颜青的侍卫仍是低着头,语气平淡:“保护皇上本就是属下之责。”

“如此,朕便赐你一段好姻缘。”郑铖温柔地看着怀宁,却仍是对颜青道,“既然喜欢常妃,便给你吧。”

颜青吃惊地抬头,看见郑铖揽着怀宁。

郑铖贴在怀宁的耳侧轻声道:“怀宁公主,你对朕的欺辱,朕自然要一点点讨回来。”

这是怀宁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怀宁醒来之际早已不在宫中,夕阳透过窗子照亮一室的幽暗。

她警惕地起身,忍着头疼下床,拉开门,刚好有人要推门而入。看见她,来人急忙退了两步,单膝跪地。

“公主。”

“别叫我。还有,离我远一点!”她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不愿让他看出自己在害怕。

看到来人是颜青后,她一瞬间想起了所有的难堪。郑铖将她赐给了这个御前侍卫。想来,这里应该是颜青的府邸。

“请常妃娘娘保重身子。”

颜青以为怀宁是不愿他叫她公主,就改了称呼。可这一声“常妃娘娘”,让听的人更是心烦意乱。

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是光脚踩在地面上。换了以前,她怎么会允许自己这样狼狈。可现在踩在这样冰凉的地面上,她竟不觉得冷了。

“娘娘可要用膳?”他打断她的思绪。

见他还端着清粥小菜跪着,她突然觉得怒气无处可撒,摆摆手,示意他跟进来。

面前恰巧摆着她最喜欢吃的藕片,她没什么胃口,只是不想显得太过可怜,才一口一口喝着粥。

她边喝边警惕地瞧着他。

他走进内室,过了一会儿,手中拿着她那双翘头履出来。

她习惯性地伸脚,等人帮她穿鞋,见他有些踌躇,才发觉自己过分了。他毕竟不是内侍、宫女,怎好做这些。

“去叫个婢女进来吧。”

“属下家中只有属下一人,并无婢女。”

他犹豫地走过去,蹲下身子,可终究不敢,更不好意思托起她的脚。能够待在她身边,于他而言,本来就像是身在梦中。

他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将鞋放在她的脚边。

“属下在外面候着。”颜青想了想,又回身道,“皇上总是要接娘娘回宫的。在这之前,请娘娘照顾好自己。”

郑铖怎么可能接她回宫,他说要将她对他的欺辱讨回来。那一刻,他眼中的恨意,她看得分明。

十年前的大周比现在强盛得多,周边的小国都要将皇子、公主送来做质子,以表臣服之心。郑国送来了他们的太子,郑铖。

怀宁六岁初遇郑铖。那天是她的生辰,父皇特意请来那些和她差不多大的质子陪她玩。

她是大周皇帝唯一的女儿,是父皇捧在手中的珍宝,身份尊贵,甚至超过了很多皇子。所有的质子都忙不迭地讨好她,郑铖也不例外,可她能看出他眼中的不屑和冷漠。

“你会喜欢我的。”她自信满满地丢下一句豪言壮语。

为了这句话,她努力了整整十年,丝毫没想过只是因为得不到,才如此固执。

父皇驾崩后,四皇兄除掉了与怀宁一母同胞的太子,而后即位。四皇兄原本就心狠,更厌恶她夺走了父皇的全部注意力,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迁出都城。说来讽刺,当年她出生,父皇高兴地给了她“怀宁公主”的封号。须知大周都城便叫“怀宁”,可见她于大周的意义。没想到,她居然会被赶出自己的家。

后来大周日渐羸弱,匈奴挑起事端,四皇兄只好四处借兵。愿意出兵相助的郑铖,唯一的条件就是娶她为妃。四皇兄乐意之极,不仅解了边境燃眉之急,更将她这个惹人嫌的皇妹彻底送出了大周。

她也是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等到了阿铖从未启口的爱意。

不承想,却是恨。

原来她对他的感情,在他心里竟是质子生活中最屈辱的象征。

颜青多数时候都在皇宫当值,回来也只是给怀宁请个安就消失。他仿佛一直记得她说过的,离她远点。

其实怀宁以前也是见过颜青的。

她嫁来南疆的第二天,一整天都找不到郑铖。她觉得委屈,想直闯大殿,是颜青和另一名侍卫拦住了她。

她悻悻地缩回想要叩门的手。别说是郑国,就连在大周,她都没了胡闹的资格。只是见了阿铖,她实在开心,似乎回到了曾经。

她只能打道回府,可颜青追了过来:“属下送娘娘回去。”

她看身边的宫人没有反对,便知没有逾矩,于是点点头,让颜青跟在身后。

回去的路上,他们经过七王爷的后苑。

七王爷是郑铖的皇弟,一个四岁的孩童。他一个人正没劲,远远看到有人来了,乐得冲过来。小家伙认出怀宁是新入宫的皇嫂,拉着她和颜青陪自己玩。

怀宁拗不过七王爷,蹲在地上和他一起玩泥巴。怀宁哭笑不得,颜青的表情也挺纠结。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在皇宫里也没趣得很,天天也是到处找人陪自己玩,认识郑铖后便好多了,她觉得只是坐在那里看他读书,就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她笑出声。

颜青带着疑惑的目光投过来,她才发觉自己傻乐被他听到了。面上有点过不去,她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

这次轮到七王爷笑了:“哈哈,皇嫂你成了小花猫。”

她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巴的手,可想而知脸变成了什么样子。她索性放开了玩,双手掐了掐小家伙肉肉的脸?:“现在你也是啦!”

哪知七王爷变了脸色,又气又恼:“皇嫂你欺负人!”说完便气鼓鼓地走了。

怀宁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蹲在地上。

“小小年纪,脾气倒挺大。”

她冲颜青抱怨了一句,意料之中没有听到他的答话。侍卫是没资格妄议皇室的,但她看到他的眼睛里分明藏着盈盈笑意,也不知是笑她的脸,还是笑七王爷的小孩心性。

“走了走了,该回宫了。”

她走得急,宫人跟在后面也是一路小跑。

颜青没再跟上去。他负手而立,虽然官服的下摆沾着不少泥土,仍不减风姿。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

颜青转过身,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掩去就低头抱拳?:“皇上。”

“看来……你也觉得朕的常妃很有意思。”

颜青面不改色:“属下担心娘娘一直留在大殿外,所以护送娘娘回宫。”

郑铖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怀宁不知道这一幕被郑铖撞见,所以不明白郑铖对颜青的那句“喜欢常妃”从何说起。她只是觉得,郑铖当真冷漠无情。他知道如今的大周皇帝厌恶她,就算听闻她被赐给御前侍卫,也不会有异议。他更知道折磨她的最好方式,是践踏她作为公主的自尊,一如他当初一般,贵为一国太子却连性命都无法掌控,大周提供的锦衣玉食,不过是维系着他面上的尊严。

可他,连“常妃”这样一个维系她面上尊严的位置都不愿给。

不过,若是郑铖以为这样她就会软弱、会求饶,那就错了。她是一意孤行地作为一个女子喜欢过他,可她更是大周的公主。在她儿时,父皇就告诉她:“你是大周的怀宁公主,是天子之女,无论遇到什么害怕的事,万不能退缩,更不可让人看了笑话。”

是了,她绝不能悲悲戚戚,成为世人眼中的笑话。

已经整整七天了。

郑铖愤怒地合上奏章,好一个常怀宁,居然真的安心当起了侍卫夫人。

“皇上……”郑铖身边的内官给他斟了一杯茶,“匈奴派使者来降,今晚是否设宴款待?”

郑铖点头。内官正欲出去向各宫通传圣旨,又被郑铖叫住。

“今夜宴饮,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夫人入宫。”

身处颜青府邸的怀宁,自然不知道大殿之上的郑铖正在咒骂她,现在的她忙着跟小芝一起晒书。

小芝是颜青给她请来的婢女,说是住在隔壁的孤女,靠浣衣度日,瞧着也挺伶俐,就被请来照顾她。

回府的颜青看着院子里摆满的书籍,不明所以。

怀宁一边忙着展开书页,一边冲他道:“我瞧着艳阳高照,就和小芝一起帮你晒晒书。”

颜青放下佩剑,走过来帮怀宁:“南疆不像大周阴雨连绵,娘娘不必如此麻烦。”

“我也是闲着。不过你的书可真多,一点不像习武之人。”她随手拿过一本《品茗集》翻了翻,“讲茶艺的书也看?”

颜青和她以为的很不一样,看着难以亲近又死板,相处之后却觉得温柔又细心。他明明习惯了独来独往,却替她请来了小芝。知道她尴尬,所以除非必要,他就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现在,她又发现他是个能文能武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娘娘觉得习武之人不该读这个?”

“怡情养性,当然好。”

见他放下心来,她打趣道:“真觉得我的想法这么重要,倒不如跟我学。一国公主,这点东西还是懂的。”

他的眼睛明亮,仿佛不相信怀宁这样看重他。

怀宁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转念道:“你的腿可好些了,今日不用换药?”

他更高兴了:“属下已经无碍,劳烦娘娘记挂。”

颜青是为救郑铖才受的伤。

听在场的内官说,皇上当时在马场,有一匹马不知怎么受了惊吓,朝皇上冲了过去。颜青迅速将郑铖推开,自己被马踩伤了腿。

当时的怀宁没工夫关心一个侍卫的死活,仍被拦在寝宫外的她只能安慰自己,阿铖是受了伤才不能见她。可现在她觉得,他救了皇帝却捡回她这个大麻烦,实在是不划算。

前几天她喊小芝,没听见回应,就去寻人,结果发现小芝在帮颜青换药。虽然他已经行动自如,但伤口看上去仍是骇人。

怀宁调侃他:“你可真是为郑铖鞠躬尽瘁。”

颜青眼中的光亮暗淡下去:“匈奴来降,皇上今夜在宫中设宴,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和夫人一同参加。”

见她还在兴致勃勃地指挥小芝晒书,他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属下也需参加。”

她翻书的手这才顿住,她怎么忘了,御前侍卫恰是三品。

“娘娘若是不愿,属下就称病好了,索性都别去。”

“去,为何不去?他等的就是我。”她怒极反开起玩笑,“说不定他想借机请本公主回宫。”

她的话让颜青的心情沉到谷底。

原来保护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当真如此艰难,她一刻不停地想要往危险里冲,倔强到让人拉都拉不住。

郑国为了帮大周对抗匈奴,倾兵而出,仅用月余,即大获全胜。郑国兵力之盛让素以兵强马壮闻名的匈奴都不得不佩服,派小王爷作为使者前往郑国。

怀宁身穿一袭白色华裳,在这场欢宴中十分突兀。她知道不管如何都会被郑铖发难,倒不如奋力一搏。

匈奴民风彪悍,这小王爷更是个口没遮拦的主儿,席间夸赞了郑国的军队,也不忘展现本国士气,直言若不是郑国相助,一定早已拿下大周。

怀宁听得简直七窍生烟,大周即便已非昨日,又岂是什么小国都能觊觎的。

她紧握拳头,指节因为用力有些泛白。这时,身边的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转过头,诧异里带着感激。

颜青从来都是恪守礼数,而现下为了安慰她,竟不顾身份的束缚。温热的手掌带来的暖意,竟让她的心不再冰凉一片。

她正想对他示意自己没事,却用余光瞥到七王爷带着疑惑的目光投了过来。好在很快开宴,七王爷的注意力被桌上的鸡腿带走了。

怀宁刚要松口气,匈奴小王爷的话又飘进耳朵里—

“皇上是为大周公主才出兵,本王倒是想见识一下那公主到底是个怎样的绝色美人,才能得如此厚爱。”

这话给七王爷提了醒。小家伙紧盯着怀宁,眼中慢慢蓄了眼泪,“哇”地大哭出声,用拿着鸡腿的手指着怀宁:“皇兄不是说皇嫂生病了才不能陪我玩吗,可皇嫂明明坐在那儿!”

郑铖将怀宁赐给颜青的消息鲜有人知,知道的大臣也装聋作哑。皇帝将妃子赐给有功之臣,古已有之。

“来时听闻郑国皇帝将求来的爱妃赐给了侍卫,这消息竟是真的。”

七王爷还在哭,和匈奴小王的笑声混合在一起。原本无关痛痒的小事,变得让郑国失了颜面。

怀宁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来,柔声对七王爷道:“七王爷年纪尚小,怕是不知人有相似一说。皇上同你说常妃生病,自是不会骗你。至于将妃子赐给侍卫……”她又冲匈奴小王朗声道,“皇家内苑的传闻多如牛毛,岂可尽信。若是我说,我今日穿此素衣是因为听说常妃娘娘已薨,所以聊表伤怀,小王爷信是不信?”

“放肆!”郑铖气得脸都白了。

“请皇上息怒。”怀宁只是微微垂了脑袋,“既然民间对皇室有如此多的猜疑,请皇上示下,以正视听。”

怀宁不怒自威,素衣衬得她宛如一朵白芙蓉。

郑铖算是着了怀宁的道,若是指出她就是常妃,不仅当众承认骗了七皇弟,更是在匈奴面前丢尽脸面。昔日那个天真简单到只懂围着他转的怀宁,原来有如此心计。

郑铖语气阴沉得可怕:“常妃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如此,真是国之大幸。”

她端起酒杯,向郑铖敬酒。知道内情的大臣也附和着,希望这不和谐的一幕赶紧过去。

重新落座的怀宁,全身的力气似乎瞬间被抽空。她觉得渴极了,又倒了一杯酒,可手上没劲,整杯酒洒在了裙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