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北沉默地看着萧绒绒。萧绒绒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害怕在那里看到伤害和背叛。她并不打算瞒着关北的,可是她没有契机去和关北说。
“关北,我……”她着急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又怎么样?”
萧绒绒惊讶地看着关北,他和周牧对峙,云淡风轻。
“你不能强迫她喜欢你,不是吗?”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里的高高在上戳中了周牧心底最不愿提及的地方。周牧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关北的脸上。关北不甘示弱,狠戾地还以颜色。萧绒绒竟不知道,原来在关北瘦弱的身体里竟蕴藏着这么大的力量,他的招数又野又黑,从小就家教良好,甚少与人起争执的周牧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扭打成一团,萧绒绒连分开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五、梦不会醒,天下不会太平
周伯母的高跟鞋踩在医院的瓷砖地面上,声音刺耳又尖锐。
萧绒绒怯懦地和她打招呼,她连看都没看萧绒绒,奔到周牧身边,心疼地检查他脸上的伤。周伯父跟在她的后面,宽慰般拍了拍萧绒绒的头。
周牧回到了他的城堡,享受着来自父母的关爱,可他却依旧仇恨地瞪着关北。萧绒绒偷偷看了一眼关北,他正垂着头,额头上的纱布白得刺眼。
“为什么要打架?”周伯父并没有将关北当成儿子的仇人,他温和地询问,语气里听不出一点的责怪。
关北显然不习惯和这个年纪的男人打交道,他局促地抬起头,露出苍白的脸:“抱歉……”
话还没有说完,周伯母不知道为什么,竟一步冲到他的面前,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萧绒绒看着周伯母,她的眼底,不仅仅是因为儿子受了委屈而有的愤怒,更多的居然是萧绒绒无法理解的仇恨。
“你是故意的,对吧?”萧绒绒看见周伯母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她的声音很尖:“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只会勾引别人老公的妈妈指使你来报仇的对吧?你嫉妒我儿子拥有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所以你想从他身上抢过来!别痴心妄想了!你一辈子都是见不得光的野种!”
关北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殆尽。
周伯父用力地拽了周伯母一下:“你在说什么?”
周伯母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在我刚和你结婚不久之后,你借口出差的时候干的恶心事吗?我一直让私家侦探跟着你,你没想到吧?你不过和她在一起三天,她就给你生了个儿子。”
“你说他是……”周伯父不敢相信地重新看着关北。
“直到那个女人死了,我才给私家侦探结了这二十年的款。那个贱女人和她儿子的样子,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可能!你胡说!”怔在原地的关北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般嘶吼。
“可笑的是你的母亲,她自以为的爱不过是因为她是个替代品!因为她长得像萧绒绒的妈妈!长得像我孩子的父亲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不要再说了。
萧绒绒仿佛听见关北的梦碎了一地的声音。她还记得他同她说起未曾谋面的父亲时,竭力掩饰却还是流露出来的期待。
她想起关北给她看的照片,那个和她的母亲有五六分相似的温柔女人。她又想起自己曾在父母亲的口角中听见,周伯父和门当户对的周伯母结婚,是在母亲嫁给父亲之后。
关北失魂落魄地后退了几步,最后视线停在了萧绒绒的身上。萧绒绒张了张嘴,无言以对。他自嘲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萧绒绒想也不想地就去追,余光里是周牧急切地想跟着她的样子,却被周伯母拦住了。
他们像开闸的洪水,义无反顾地冲进黑暗里。
她被路边的石头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关北!”
她绝望地喊,关北的影子快要被漆黑的夜吞没。她听见自己的哭音,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关北还是走了。
她不知道在地上趴了多久,直到听见周伯父的声音。
周伯父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走吧,绒绒,我送你回家。”
那个时候的萧绒绒还坚定地认为这说不定就是一场梦,等她睡醒了就能天下太平。
六、带我走吧,天亮就出发
萧绒绒坐在巨大的书桌前,听律师冷冰冰地向她宣布,母亲所有的财产都归她所有。
事情要从周伯父送她回家的那一天说起。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样让人恐惧的安静,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她的母亲坐在餐桌前,绝美的脸映在摇曳的烛光里,像是从没老去。
而她的父亲趴在母亲身边,早就没了气息。
“绒绒,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让你不开心了。”
母亲嘴里的“没有人”,也包括她自己。
直到警察到来,把她的母亲带走,周伯父都紧紧地捂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看。
萧绒绒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迅速地接受了事实,像个大人一样去处理各种琐碎的事情。处理好了父亲的后事,她又去监狱里面看母亲。母亲比往常恬静,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她笑。
“绒绒,选择一个爱你的人度过余生吧。飞蛾扑火的结局,注定是两败俱伤。”
她想起小的时候,母亲还不会这样歇斯底里。母亲最爱给她讲白雪公主的故事,然后笑得无比自豪:绒绒,你出生的时候也是一个下雪天,漫天都是绒花一样的雪。你会像白雪公主一样,成为我们的公主。
这件事在当地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尽管媒体一直打着马赛克报道这事,但身边的人还是不难从只言片语间找到蛛丝马迹。
萧绒绒坚持回学校上课,同学在她的背后指指点点,她咬着牙,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周牧脸上的伤已经痊愈了,萧绒绒不想和他对视,因为不想看见他眼中楚楚可怜的自己。
“我爸后来去找过……他。”他停顿了一下,显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关北,“可是没有找到。”
“哦。”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绒绒,等毕了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我会照顾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萧绒绒抬起头,认真地看了执拗的周牧好一会儿,才扯开一个笑容,问道:“周牧,你真的不介意吗?”
“什么?”周牧愕然地看着萧绒绒。
萧绒绒说得有些狠毒,她道:“我的存在,难道不会让你的母亲恶心难过吗?”
周牧的脸色在那一刹那变得无比的难看。
萧绒绒当然知道不可能,母亲用她的一生去爱的人已经被她亲手杀死了。在那样的爱面前,周伯父又算什么呢?她把这个当成矛和盾,一头用来逼退周牧,一头用来保护自己。
她终于可以摆脱周牧无用的担忧了。
萧绒绒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明白为什么天都黑了,她还没走到目的地,只有一盏一盏的路灯陪着她在这悄无声息的夜里数着地上的影子。
直到她听见狗叫声。
汪汪老远就朝她飞奔过来,亲昵地蹭着她的裤脚。她手忙脚乱地将它抱起来时,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发抖。关北站在前方第三盏路灯的去。
她痴痴地望着关北的身影,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这一个间隙,梦就成了空。她努力地睁着眼睛,直到双眸又酸又胀。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关北才慢慢走过来。他停在她面前,举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终于还是按到了她的头上。
“别难过。”
仅仅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意义。在同一个夜晚,他们都失去了于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萧绒绒再也忍不住,扑进关北的怀里,第一次痛哭流涕。
“关北,带我走吧。”
去哪里都好,只要是离开这里。
假装什么都不记得,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尽管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关北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发,点了点头。
七、飞蛾不怕痛,飞蛾怕火痛
关北的理发店开始了最后的经营。他着手帮熟客退卡,萧绒绒帮他把所有的东西打包。在那些琐碎的小物件里,她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关北没完成的蒙娜丽莎十字绣。
她把能动用的资金都套了现,开始在那个她从来没有去过的南方城市里勾画她和关北共同的店。
要不是关北为她端来一个蛋糕,她恐怕将在浑噩中错过自己十八岁的生日。
车是晚上凌晨三点的。她在时针和分针重合成一条笔直的竖线之时,吹熄了蜡烛。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她倒映在烛光里的脸红彤彤的,关北笑了笑:“你忘了?你办过会员卡的。”
“谢谢。”她欣喜的呢喃停留在唇齿之间,额头上却被人留下了轻轻一吻。
“生日快乐。”
她无比开心,却又有些失落。到了最后,她还是没听见她想听的话。
她紧紧地牵着关北的手,站在马路上打车。关北却在她上了车之后扶住了车门:“还有东西没拿,你先去车站。”
她来不及拒绝,就在关北的低声吩咐中被出租车司机带走。
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呢?她认真地想。明明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连汪汪都被关北抱在怀里。是不是那幅十字绣?是,一定是的。等关北找到他的蒙娜丽莎,他就会来了。
萧绒绒笑着安慰自己,扭过头,几乎要把脸贴在车后面的玻璃上。
而关北,早就被黑暗吞噬。
她坐在火车站的站台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天光乍破,直到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对鞋尖。她无比欢欣地抬起头,以为这次会像她受了伤时那样,看见关北温润端正的脸。
可是她看见的,是周牧。
“他已经坐汽车走了,没有说去哪里。”周牧顿了顿,说道,“他在走之前来找过我,让我把你带回去,他说现在的他没法给你想要的生活。”
“我知道。”萧绒绒抬起头,脸上的泪早就干了,“我只是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奇迹。”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她那么喜欢、那么了解的人。
关北不是周牧,她甚至不能确定关北是否爱她。所以,萧绒绒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关北不会像周牧那样,可以不计较过往地对待她。
她的存在,只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关北,他的母亲从来没有被人爱过。甚至连他自己,都只不过是一个复刻品。
关北的骄傲和他的尊严,只能让他陪她这最后一段。
而萧绒绒最不希望的,就是关北不开心。
她到底没有听母亲教给她的那句话,去选择一个爱她的人。她永远都是飞蛾,明知自己会痛,但还是要扑到火上。
飞蛾并不怕痛,可是飞蛾怕火会痛。如果那簇火光要因为自己而熄灭的话,那飞蛾一定会逃得远远的,从此告别光明。
渐渐喧嚣起来的车站,却依旧抵挡不住一年中最冷的这天。
12月24日。
她在这天失去了她爱的人。
八、尾声
萧绒绒在五年后收到一个没有署名的大包裹。
她刚刚参加完周牧的婚礼回来,婚礼上,头发全都白了的周伯父在偷偷抹泪,周伯母也难得对她露出笑容。萧绒绒抱着这个像是装着画的包裹费力爬上了七楼的小公寓。她把原来的大房子卖了,换来的钱全部捐给了有需要的人。
萧绒绒拆开包裹,映入眼帘的一幅绣好的蒙娜丽莎。她放在阳光的脸。
那张脸和那时贴在玻璃上的照片如出一辙,是笑得青涩而幸福的她。她想起很多年前见到这幅半成品时关北的惊慌,原来他不是介意她的突然到访,而是怕她发现这其中的秘密。
原来这就是关北从来没有对她说出口的话。
一开始,他就爱她。
萧绒绒抱着包裹,不知何时流下了泪。她看着写在包裹上的投递地址,知道自己即将要开始一段朝向南方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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