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泪
一、他说:你是唯一一个吓得要尿裤子的
那一天深夜,周晓眉是被一阵巨大的炮火声给震醒的。
第一天进新生训练营,她白天负重步行了将近三十公里的路,累得四肢像是已经脱离自己的身体一样。
眼下,她好不容易沾床就睡着,刚做了一个美梦,梦见有记者举着笨重的摄像机把她英姿飒爽的样子拍了下来,然后发到报纸上去,被前男友戴维陈给看到了,最后是他跑来找她复合的画面……
然而,美梦进行到一半,轰隆隆的炮火声把她给炸醒了。刚醒来时,周晓眉还以为在做梦,等到炮火声越来越近,她吓得立刻从木板**滚下来,又因为全身酸软无力,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晓眉从没有这么狼狈。她算是从小到大一帆风顺的那类人,父母是从中国来到纽约发家致富的富商,她从小就在纽约最好的国际学校读书,精通六国语言,十五岁就已经拿到哈佛大学的学士学位,十七岁破格当上最年轻的外交官。二十二岁的这一年,她被派去维和部队(驻守海地)当前线专员,为期一年。
她的人生真传奇不是吗?所以在接受这个任务之前,周晓眉完全不觉得害怕,也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她一向骄傲自信,想要活出与众不同的人生,于是签下类似生死状的合同和严格的保密协议就奔赴前线。
但在真正奔赴前线之前,她必须与其他人一起来到新生训练营进行为期两周的预习。
预习的内容,是将来奔赴前线以后,有可能遇到的一切危难。
不承想,才来第一天,她就被吓得号啕大哭。
周晓眉的哭声十分惊人,她光顾着哭,完全没看到有人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把她抱起来。等到她的哭声慢慢止住,她才看到一张冷酷但十分英俊的亚洲男性面孔。
不远处,炮火声持续不断,但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小。暗沉沉的天幕下,这个男人的脸越发清晰、真实。
“喂,你哭够了没有?”跑了一段路,男人终于不客气地把周晓眉丢到地上。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又富有磁性,周晓眉眯起一双晶亮的眸子打量他,发现他正皱着眉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那个眼神像是在看着从外星来的怪物一样。
说罢,楚天歌只是慢条斯理地掏出一盒火柴,把一卷烟丝点燃,放到嘴边深吸了一口,他的手指粗糙但修长洁净。微弱的火光下,这张男人味十足的脸,似乎更好看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晓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炮火逃难演习,你是唯一一个吓得要尿裤子的。”楚天歌吐出一个烟圈,云淡风轻地说。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尿裤子好不好?”吼完这句话,周晓眉的脸红得快要爆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楚天歌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最初,周晓眉以为楚天歌跟她一样初来乍到,也是第一次奔赴前线的菜鸟。可在几天高强度的训练以后,周晓眉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楚天歌竟然是维和部队的资深军人,曾经立下不少功勋,但多年来一直为人低调,鲜少与别人提起自己的光荣事迹。
这一次,楚天歌要不是替代受伤的队友,也不会来到新生训练营当教官。周晓眉还听说,他这人一向冷酷,话少得可怜,平时在部队里也没有什么知心朋友。
不知怎的,周晓眉感觉楚天歌像是一个谜,而她一向容易对神秘莫测的男人产生兴趣。
又过去几天,周晓眉被丢到一个瘆人的山洞里,楚天歌规定她要在这个山洞里待满七十二小时才能离开。她以为再不济也有一个同伴陪着,结果到了山洞,发现这里除了她自己,真的啥也没有。
第一天,她睡了一整天,后来实在太饿,只好小心翼翼地走到外面去,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山洞附近荒草丛生,偶尔有一两只兔子飞快地跑过。周晓眉无法想象她抓来兔子,并且把它烤熟来吃的画面,实在太残忍,于是她勉强饿着肚子回到山洞。
半夜,外面传来不知名的怪兽凄厉的叫声。自从第一天半夜被炮火声惊醒以后,周晓眉知道训练营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炮火是真的,危险也是真的。她必须逼着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变得强大,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第二天,她依然饿着肚子,可再饿下去就真的受不了了,她只好起来到外面去摘野草。将沾着露水的野草往嘴巴里塞,她恶心得张嘴就吐了出来。她更没想到,回山洞的路上会遇到虎视眈眈的野狼。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眼睛红了一圈,硬是不肯掉一滴眼泪。
终于熬到第三晚,只剩下最后几个小时,她饿得意识不清。头重脚轻,半死不活地躺在山洞里。
有火光亮起,周晓眉再次看到那张异常英俊且深刻的面孔。她抬起一只手碰了碰楚天歌的面庞,还以为这是梦境。
“我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周晓眉自小在外国长大,面对感情,她从来不避讳,直接又干脆。倒是楚天歌,听清她说的内容后,眼底划过一抹讶异。
“你饿晕了吧?起来把东西吃了。”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周晓眉一看,竟然是一只烤兔子……她歪过头,张嘴又吐了。可她几天没进食,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才最难受。
“过几天就要去前线了,你将来遇到的状况会更严峻、更残酷,你必须忘记从前养尊处优的生活……”
楚天歌的话像是一道道魔咒,不停地在周晓眉的脑海里播放。最后,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吃着烤兔子,等她把半只兔子给吃完,才发现楚天歌的人不见了,就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
山洞外,楚天歌那张百年不变的冷面上,竟然泛起一丝欣慰的表情。
二、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所有,都变得不再重要
让周晓眉意想不到的是,来到海地的维和前线以后,她一直没有再见到楚天歌。
前线的生活比她所想的要复杂、危险得多。她曾经是多么的天真,以为训练营里遭遇过的一切足够匪夷所思,可等到她本人亲自上了前线,每一天和驻守军方同吃同住,每一天都要面对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的停水停电,每一天都要经历大大小小的难民暴动……她才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在一些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地方,真的有“地狱”一说。
等她再次见到楚天歌,已经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
那一天,周晓眉协助从国内来的记者前往另外一个驻守地运送物资。这里的物资长年短缺匮乏,只能通过汽车不停地往来输送。路途遥远,周晓眉似乎好久没有好好睡过了,竟然在颠簸不已的大货车上睡了一觉,而且睡得很香。
等到车子停在目的地,她条件反射般惊醒过来,连忙跟其他人一起下车去。就在这时,她在各色各样的面孔中看到了楚天歌,他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晒得更黑了,薄薄的衣衫挡不住他结实性感的完美身材,他的一双黑色瞳仁尤其明亮璀璨,看人的时候像是在放电,不然,她怎么感觉他把自己电晕了?
“东西很重,我来帮你。”然而,楚天歌像是没有认出周晓眉,他就像是对待任何一个中国同胞,面无表情地从她手中接过物资,抱着东西跑进里面,然后又从另外一个人的手中接过物资……
完成任务以后是傍晚,开车的同事像是呼朋引伴一样,吆喝着把所有人叫回车上去,然后开车离开这里。
没想到,他们竟然把周晓眉给忘了。等到周晓眉发现跟来的车子已经开走了很长时间后,有一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委屈。
果然,就像楚天歌当时说的,来到前线以后,没有人在乎她以前的身份—她的事迹、她的学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所有,都变得不再重要。而且,有很多人直到现在也记不清楚她叫什么名字。
“喂,你怎么没有走?”
楚天歌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带着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周晓眉回头看他,看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周晓眉根本不知道,那一刻她有多美。她的身后是将落未落的夕阳,她单薄又瘦削的身影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有一种仓皇又凄凉的美感。
静默的时间里,楚天歌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
“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周晓眉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在自说自话。
“先进来吃饭吧……等吃完饭,我开车送你。”
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次再见,楚天歌发现周晓眉的胃口竟然好了许多。除了他,一张圆桌上还挤了十几个孔武有力的军人,周晓眉也没有怕,饭菜一上桌,就跟其他人一起抢吃的喝的,就连白馒头也不放过,一嘴巴的馒头香,再没有往日的金贵娇气做派,就像是天使坠入凡间,与民同乐一样。
对周晓眉来说,在另外一个世界待久了,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学会争取该有的东西,才能好好儿地活下去。
吃完饭,楚天歌说到做到,招呼周晓眉上车,他亲自开车把她给送回去。
深夜,马路宽阔,车辆不多,他们俩谁也没有主动开口,一时间,周晓眉感觉世界难得宁静,就连心脏也柔软得不可思议。
有好几次,周晓眉都想开口问楚天歌,没有见面的这段时间,他有没有想起过她。没有见面的这些日子以来,她总会时不时地想起他,虽然,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然而好不容易重遇了,她竟然变得不像自己,连一句简单的话都说不上来。
一般男生都会喜欢比较矜持的女孩子吧?周晓眉胡思乱想起来,像楚天歌这种,应该也是吧?
楚天歌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双手紧紧地扶着方向盘,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不知怎的,他总感觉这一路安静得诡异……
“楚天歌,我想问……”隐忍许久,周晓眉终于主动开了口。
就在这时,楚天歌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对劲,他前脚刚狠狠地踩下刹车,下一秒,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砰!砰!前方距离他们不到两百米的一辆车子突然爆炸了。
“有地雷!”
楚天歌的话也像是一道雷,在周晓眉的头顶轰的一声炸开。她来了几个月,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东西在自己的眼前爆炸,那种撕心裂肺的震慑感,跟以前在电视或者电影上看到的质感完全不一样。她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等到被楚天歌强硬地从副驾驶座上抱下来,她才发现手脚已经软掉了……
“还不错,起码没有尿裤子。”都这个时候了,楚天歌是在开玩笑吗?下一秒,周晓眉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看到她的眼角闪闪发光,他似乎愣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温柔地说:“不哭,有我在。”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脸色凝重,可莫名地让周晓眉感到一丝安心。
楚天歌给其他同事打了电话,让他们迅速过来清理现场,然后继续送周晓眉回去。
那一刻,周晓眉不知道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也不知道他们要走多久才能回到她驻守的地方。为了安全起见,楚天歌很利落地放弃车子,把浑身力气被抽光的周晓眉背起来,手里拿着探测地雷的仪器,一步深一步浅地往前走。
楚天歌的后背宽厚又结实,他的背部线条很硬朗,周晓眉的脸被硌得很不舒服,然而,她始终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撒手。
晨光熹微时,楚天歌终于把累得瘫倒在他背上的周晓眉给安全送回去了。然而她像是赖上他了,抱着他脖子的手没有松开。楚天歌看自己挣不开她,索性把后背贡献出来,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再说。当听到她在背后轻微地打着呼噜的声音,楚天歌竟觉心头一软,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微笑。
那一刻,没有战争,没有炮火,也没有杀戮,一切和平美好。
也许,这并不是一场梦。
三、如果我说,我喜欢你……
那次“地雷事件”以后,周晓眉以为又要等很久才可以再见到楚天歌。
那一天,她在一个空旷的足球场给远在纽约的父母打视讯电话,信号时好时坏,她连一句最简单平常的话也要花上三分钟才能说完整。
当父亲问她要不要提早离开海地,回到他们俩身边时,她十分坚定地摇摇头,并保证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会受到一点伤害。不等父母再说什么,她迅速挂断了视讯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她坐在草地上,双手环胸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听到有人嬉闹玩耍,才慢慢回过神来。
远处,是楚天歌和几个男生带着一帮小孩子在踢足球。当那个脏得看不清原本面目的足球飞到脚边时,周晓眉看到楚天歌从远处跑到她眼前,他的短发被汗水打湿,脸上也有汗水,可他竟然破天荒地冲她笑了。
“楚天歌,你在干吗?”周晓眉只觉不可思议,心跳莫名快了许多。
“你没看到吗?我跟他们踢足球。”
“我是问,你干吗冲我笑?”
“你怎么了?”楚天歌抬脚猛地把那个足球踢回球场中央,却没有急着回去,给同事做了几个手势,然后在周晓眉的旁边坐下来。“想家了?”他问。
“嗯,你有多久没有回过家了?”
“五年还是六年了。”话一出口,楚天歌自己也愣了,他干吗对周晓眉说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