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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幸要别离(2 / 2)

打完了?获胜了?姚乐乐整个人呆住了。

岑林叶拒绝了邀请:“我还要回家帮忙呢,你们去吧,玩得开心。”

勇士们成群结队地走远了,姚乐乐从树下的阴影里走出来,心有不甘地问:“你们不是要去决斗吗?”

岑林叶一笑:“决斗完了啊,我们大获全胜。”

姚乐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在网吧里?”

岑林叶摊开手:“准确地说,是在键盘上。”

原来,他们所谓的决斗,就是各自拉一拨人在游戏里混战互殴,而岑林叶是安溪中学的游戏高手,他一双弹琴的手操控起键盘来,也万分娴熟。

原来他真不是拳头上的大英雄。幻想破灭,姚乐乐哭丧着脸跟在岑林叶身后,走过一个又一个路灯。岑林叶转过身揉揉她的头发:“真不明白,你一个小姑娘,为什么那么崇尚以暴制暴。同学,暴力是不对的。”

五、我真的很想把所有你想要的都放在你的手心

安溪中学所谓的兴趣班,是为了响应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教育新政所设立的,当然要检验成果。

姚乐乐他们这一届的兴趣班要结业了,学校安排了结业表演,观礼的人不只有学校老师,还有教育局的领导。

岑林叶会小号、钢琴、手风琴,老师为他选择了观赏性最强的钢琴表演。而姚乐乐天生对乐器没天赋,一年下来仍旧敲不准鼓点,老师只能委婉表示,为了学校的面子,姚乐乐同学最好还是当自己从没加入过音乐班。

姚乐乐不服,同老师讨价还价:“我不表演乐器,我给岑林叶做帮手行不行?”

老师吓出一脑门汗:“你想干什么?”

姚乐乐想了想:“我会插花,岑林叶弹琴的时候,我在他旁边表演插花。”

老师迟疑了一下:“这……从没见过弹钢琴的旁边放一个插花的呀。”

岑林叶打断了老师的话:“老师,让她试试吧。”

姚乐乐眉开眼笑,想要扑上去给岑林叶一个大大的拥抱,然而看看老师,只能作罢。

结业表演汇报那天,岑林叶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弹钢琴嘛,黑色礼服最好,可这是在学校,还是要低调收敛。

姚乐乐却并未收敛,她穿了一件白底桃红的连衣裙,像虢国夫人游春图里贵妇人的颜色。后台,她抱着一大束花,脸从花后面探出来,歪着头冲他笑笑:“初次合作,请多关照啦。”

学校的小礼堂,舞台上,一片漆黑中,悠扬的钢琴声如月光般流淌,幕布拉开,灯光倾泻,笼罩住一架钢琴,以及坐在它前面的少年,还有站在舞台边缘的少女。

岑林叶弹的是李斯特的曲子,在他的音乐声里,姚乐乐从容地拿起花枝和小剪刀,剪去繁缛,留下简约,再将诸般美好拼凑。

钢琴曲结束的时候,姚乐乐的插花也完成了。

岑林叶起身,走到舞台边缘,他想弯下腰致谢,手却被姚乐乐牵住。他诧异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姚乐乐,姚乐乐抿着嘴笑了笑,十指紧扣握住了他的手举起来,然后微微弯腰,鞠了一个躬。

台下掌声如潮水,岑林叶的手心烫了一烫,又冷了一冷。

六、你一直都活得这样肆意吗

从音乐班结业后,音乐班的学员面临两种选择,一是进入艺术班,以后参加艺考;二是进入普通班,学习数理化这类枯燥的文化科目。

姚乐乐自不必说,她一年都没学会敲准鼓点,伤透了老师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姚乐乐以为,以岑林叶那么好的天赋,他肯定会选择进艺术班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岑林叶最终还是进了普通班。

姚乐乐去找岑林叶,有点愤怒:“你为什么不选艺术班?别说你不喜欢音乐。”

岑林叶叹了口气:“我有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呢,这理由让他放弃自己的兴趣爱好?可是岑林叶缄口不言,他只是问姚乐乐:“你一直都活得这样肆意吗?”

姚乐乐不假思索:“是啊,我父母工作不定,从小到大我跟着他们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在哪儿都停留短暂,日子被分割成一段一段的,所以我妈跟我说,要把每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抓紧时间去做想做的事,结识想要结识的人。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三十岁之前游遍世界。”

岑林叶笑了笑:“你妈妈真好。”

姚乐乐笑嘻嘻的:“那你妈呢?”

岑林叶眸光黯了黯,没有回答。

姚乐乐选了文科,而岑林叶选了理科,所有科目里,他的生物学得最好。

文科班与理科班一个在楼顶,一个在楼底,高三的生活,相隔两层楼就像隔了两个世界,理科班比文科班要艰苦,只有在放学后,姚乐乐才能在理科班窗外看到仍旧在奋笔疾书的岑林叶。

他曾经按在琴键上的手指握着圆珠笔依旧修长漂亮,姚乐乐内心却有些怅惘。

岑林叶是班里最刻苦的一个,教室里的人都走了,他依旧在。姚乐乐敲敲窗户向他打招呼,然后走进去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不打扰他,像一只静静的猫。

姚乐乐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平静地延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岑林叶突然开口同她说话:“以后不要再来了。”

姚乐乐不解地看着岑林叶,他垂下眼睛:“老师找过我。”

他又抬起眼睛,语气笃定而无情:“无论如何,总之,请你以后不要再来这儿找我了。”

姚乐乐看着他的眼睛,努力地想要发现些什么,但最终她只能失望,像此前的无数次那样,她希望他是个大英雄,希望他能潇洒随性,希望他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自己对他那样的感情……然而他从来不会让她的希冀成真。

姚乐乐抓起书包走了出去,临走前恶狠狠地对岑林叶说:“我看不起你,你真。”

门咣当一声合上,岑林叶低下头转着手里的笔:“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英雄啊。”

七、如果能同他一起旅行,那该有多好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没有什么比在繁忙的高三生活里刻意屏蔽一个人更容易了。

可是,他的消息还是会不间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他的生物成绩很好,每次大考总是拔得头筹。一所以生物研究专业著称的大学向他递出了橄榄枝,愿意接收他作为保送生,却被他拒绝了。岑林叶说:“我想学的,是精神医科。”

真神奇,谁会对研究人的病态神经感兴趣呢?

真神奇,他这次为什么会坚持自己的主意呢?

姚乐乐想了又想,百思不得其解。

高考终究还是来了。

姚乐乐考回了北方,而岑林叶考取了南方某大学的医学院,一个在极北,一个在极南。走在白雪皑皑的校园里,姚乐乐看着缀雪的松枝,又想起岑林叶来。他在南方还好吗?大学的生活丰富多彩,他重新拾起了音乐吗?他会在新年晚会上弹一首曲子吗?会有人在旁边陪衬着他表演一场插花吗?

她因为误会他是英雄而爱慕他,而他无情却又懦弱,可是她依旧想着他。

大三那年的学院晚会上,有一个学弟表演钢琴独奏,音乐响起的那一瞬间,姚乐乐突然如鲠在喉。这一首曲子,是当年岑林叶弹过的李斯特的曲子,那场联袂演出结束时,她趁机握了握岑林叶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他的手心烫了又凉,她的心忽上忽下……

姚乐乐忍不住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一直存在联系人里却从未拨出过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后,姚乐乐没有开口,只是站起身来,走到舞台前,把手机放在舞台的边缘。

她只再尝试这一次,最后一次。

如果岑林叶仍无心,她便就此休,转头将那张交换生申请的表格交去学校—从此后你有你的目标,我有我的方向,我们一刀两断,再不相干。

钢琴独奏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姚乐乐按下了键,关掉了手机。

两个小时后,姚乐乐忐忑地再次开机。

手机猛地一震,是一条短消息。姚乐乐激动又焦虑地打开,看了又看,过了好半天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条短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三天后,等我。

可姚乐乐终究没有等到岑林叶。

她为这一场约会烫了卷发,买了新衣,第一次化了妆,有些拙劣,但谁都能看出其中的心意。她在火车站等了又等,从清晨等到入夜,然而岑林叶没有来。

岑林叶一直没有来,直到第二天,姚乐乐终于收到他的简讯。

他说:抱歉,你不必再等。

姚乐乐没有再等,她抠出电话卡扔进垃圾箱,回到宿舍翻出那张申请书。

第二年的春天,姚乐乐踏上她的异国之旅。

忽而十年。十年里,她践行当年对岑林叶说过的话,踏遍青山去,趁韶华风光好。可她总是会想起岑林叶—坐火车穿越西伯利亚的时候会想起岑林叶,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时候会想起岑林叶;富士山上的积雪让她想起岑林叶,智利的纳斯卡线条也让她想起岑林叶。

如果是他在同自己一起旅行,那该有多好。

姚乐乐离开那家超市的时候,超市里换了一首歌,是梁咏琪的《胆小鬼》。

姚乐乐驻足听了一会儿,捏着酸奶盒笑了,自言自语道:“岑林叶,其实这首歌才真正适合你啊。”

八、我们大多数人无法和所爱的人相守白头

姚乐乐不知道,那天岑林叶没有去赴约,并非因为突然胆怯。

正如那短信让她不必等,之所以不必等,是因为再也等不到。

在出发去火车站的前一刻,岑林叶在火车站为了阻止突然发狂的凶徒,身中十一刀,抢救无效,于次日去世。弥留之际,他嘱托人帮他发一条短信给姚乐乐,让她不必再等。

岑林叶一生中一共有过两次勇敢的时刻,第一次是因为被辱骂为克父克母的灾星而同小混混们大打出手,第二次就是在火车站制服凶徒。

岑林叶的父亲是一个小号手,年轻时候因此吸引了母亲,然而后来抛下妻儿与人私奔。母亲因此受了刺激,精神大变,再也见不得乐器,岑林叶从此只能将父亲留下的那把小号放在背包里。他爱音乐,但更爱母亲,他怀着父亲应有的那份愧疚,无条件地牺牲着自己的理想来爱着母亲。小号、手风琴与钢琴,他都是背着母亲学来的。他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却无法继承父亲的职业,因为他立誓要做一个精神科医生,治好母亲的病。

人一旦心里有了牵挂,手腕上就系上了绳子。岑林叶有要照顾的人,他很胆怯,一生中唯有两次勇敢,第一次让姚乐乐误会他从而喜欢上了他,第二次则让他送了命。

姚乐乐打来电话的那一天,岑林叶也在星光下思念着她。世事无常,母亲在他考入大学后的第二年突然去世。当年在高中的教室里,他为了母亲而拒绝姚乐乐—她是一个那么肆意、自由的人,做想做的事,结识想结识的人,要在三十岁之前环游世界。她与他是不同的,接受她,要她一起为疯癫的母亲消耗青春,纵然她愿意,他也是不忍的。

然而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了,那么她呢?她是否已经忘记了自己?

当那首李斯特的乐曲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时候,岑林叶几乎要跃起。

他迅速发了短信,买了车票,只为赴这场迟到的约,然而命运总是捉弄人。

他对她隐瞒了自己的死讯,就让她认为他是个胆小鬼或者负心人也好。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生与死,这句话,岑林叶始终是相信的。

只是可惜啊,可惜她一直恼于他是个胆小鬼,而自己与她相逢后,唯一的这一次勇敢,也不能讲给她听。

假设有一天她知道了,会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夸奖自己一句吗?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岑林叶的耳畔响起了多年前的小礼堂中那首李斯特的音乐,姚乐乐自作主张地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那时他的手心很烫,烫得像情人的心;他的手心又很凉,凉得像他拒绝她那天晚上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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