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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幸要别离(1 / 2)

文/沈鱼藻

一、我的爱呀,**裸

十年之后,姚乐乐又回到了安溪。

安溪看上去还是旧模样。这些年来,各地都在忙着拆拆建建,身体力行地实践着什么叫物非人非,众人的记忆逐渐变成残砖瓦砾,而姚乐乐还好,她有点幸运,赶在安溪大动手术整容之前看了一眼它的旧脸。

岑林叶家的超市也还开着,姚乐乐在安溪待了一个星期后,避无可避地再次走进那家超市。

梅雨季节,她得去买把伞。

一进超市听到音乐声,姚乐乐就笑了。超市里在放歌,郑钧的歌,古怪、别扭的调子,刻意拖得懒散的唱腔—我的爱**裸,我的爱**裸。姚乐乐忍不住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嘿,你还真是十年不变,喜欢伪摇,口是心非。”

十年前,当姚乐乐还是个穿蓝白色校服短裙、扎马尾辫的小姑娘时,岑林叶也只是个穿同款男生校服长裤的小少年。来超市买酸奶的姚乐乐偶然遇到了正在给酸奶补货的岑林叶,那时超市里放的歌也是这首《**裸》,姚乐乐咬着吸管眯着一只眼看岑林叶:“这首歌是谁放的?”

在得到岑林叶的回复后,姚乐乐笑了,轻快的声音中说不出带着什么情绪:“原来你喜欢伪摇,郑钧的歌我只喜欢一首,路漫漫其修远,我们不能没有钱。”

但是她很快就因为这句话遭了天谴—付账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不知道丢到了哪里,酸奶已经喝光,她是拿着空盒子付账的,退货不能。姚乐乐像只猴子一样摸遍全身的口袋,急得面红耳赤,最后是岑林叶帮她解了围,付账的时候还不忘揶揄一句:“路漫漫其修远,绝对不能没有钱。”

姚乐乐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抓起空盒子像只兔子一样跑远了,耳朵都还是粉红色的。

十年后的姚乐乐在乳制品区徘徊了很久,选了又选,最终只买了个最大众的品牌。

十年前的那个酸奶是安溪本地的一个品牌,当年姚乐乐家从外地搬来,就住在那个酸奶厂附近。现在这个品牌早已停产,安溪也将面临全城的改头换面,这家小超市也要拆了。据说有人投资要在这儿建一个大型广场,这里所有的建筑都要在未来一个月内化为飞灰。

面临拆迁,超市里的生意有些冷淡,只有食品和小物件才能售出。姚乐乐席地坐在乳制品专柜前面,静静地喝完了一瓶酸奶。货架上已经空了一半,但是姚乐乐等了又等,始终没有人来补货。

付账的时候,姚乐乐突然对收银员说:“我忘了带钱,怎么办?”

她和收银员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片刻,转头四顾,没有人从货架后面走出来。

姚乐乐垂下眼睛笑了,把几枚硬币拍在收银台上:“我开玩笑的。”

二、这位英雄少年原来还是个音乐王子

十年前,姚乐乐转学到安溪中学的时候,正赶上一场隆重热烈的学校表彰大会。

而受表彰的对象就是岑林叶。

安溪中学与一所职高隔一条街紧邻,距离太近,这也就为安全埋下了隐患,隔壁的职高里有不良分子集结起来,每到放学时间就堵在巷子里恐吓勒索路过的安溪中学学生。都是小孩子嘛,财产损失不多,也就权当没发生过,一来二去,职高生们越发嚣张起来,直到有一天,岑林叶突然奋起反抗,抄出书包里的小号挥舞着朝打劫的砸了过去。

一群高中生的胆气能充沛到什么地方去,只不过是因为从没遭遇到反抗而已,不良少年们被这个不同寻常的小号手吓得四散逃窜。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同学们看到,于是就有了这场表彰大会。

表彰大会上,校长不仅亲自夸奖了岑林叶,还请来了隔壁职高的副校长。副校长向岑林叶赠送了礼物后,郑重地、诚恳地向安溪中学全体学生承诺,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就开除打劫的不良少年。

危机解除,岑林叶功不可没,他站在主席台上,怀里抱着职高副校长赠送的礼物—一只崭新的小号,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抿着嘴面无表情。姚乐乐和其他同学一起坐在

姚乐乐是北方人,家乡在中国极北的土地上,那里民风剽悍,男孩子统统有孔武的身材和有力的拳头。姚乐乐的姑父是体育老师,教了她跆拳道和防身术。姚乐乐是个干脆利落的女中豪杰。

因为父母工作关系来到南方后,辗转几个城市,姚乐乐看秀气文弱的南方男孩子实在不顺眼,没想到转学到安溪后,竟然会遇到一个少年英雄。

少年英雄穿着有些肥大的蓝白色校服站在主席台上,看上去眼神呆滞、表情木讷,没有半点英雄气概。但是姚乐乐很乐观,她爱看日漫,日漫里的英雄都是这样的嘛,平时看上去就像个无用的废柴,但是到关键时刻总能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和勇气。你看,岑林叶不就勇敢地出手打退了隔壁中学的祸害吗?

表彰大会结束后,姚乐乐慢吞吞地往回走。一路上大家都在议论岑林叶,他们说,岑林叶从小就学音乐,尤其擅长吹小号和拉手风琴。

哎呀,这位英雄少年原来还是个音乐王子。

姚乐乐听得心里一动,兴趣班报名的时候就勾选了音乐班。

果然,周五的兴趣班音乐课上,她再次见到了岑林叶。

岑林叶,叶秀于林,他人如其名,穿了一件淡绿色的T恤,身形略瘦,却挺拔如修竹。音乐课上,岑林叶坐在教室里靠窗的位置拉手风琴。他有一双修长漂亮的手,腕骨与指骨突出,指甲修得圆圆的,干净清爽如朝露。

手风琴是多么难驾驭的一种乐器啊,一只手要按键,另一只手却要拉风箱,大小脑同时开工,没有天赋,不够娴熟的话,很容易就双手打了结。他演奏的是一曲《多瑙河之波》,优美,舒展,又带一点淡淡的忧愁,听上去就像它的演奏者那样。

貌似安静忧郁的少年,实则是个大英雄,多么符合少女漫里的设定。春天来啦,空气里飘浮着荷尔蒙,一整节课姚乐乐都在偷觑岑林叶。她没有音乐基础,分配到的乐器是一面小鼓,只需要敲打出节奏来即可,完全是滥竽充数。

幸好她热衷于摇滚,所以对这种发泄用的敲击乐器并不排斥。

和岑林叶的风琴声相比,姚乐乐毫无节奏的鼓点就如同噪声。噪声终于吸引了岑林叶,他蹙着眉头朝姚乐乐的方向看过去,姚乐乐举起鼓棒冲他晃晃,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嗨。”

或许是姚乐乐的笑容太烫脸,岑林叶慌忙扭过头去,再也没有转过来。

三、如果这是梦,我愿长醉不愿醒

十几岁的女孩子,一腔意气,满脑子荷尔蒙,坦**直白到颇有点恬不知耻。姚乐乐打听到岑林叶的舅舅在安溪城东开超市,而岑林叶常常在超市帮忙,于是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到岑林叶家的超市报到,有时候是替妈妈买东西,一桶色拉油、一个拖把什么的,有时候是买点小玩意儿,一根棒棒糖或一盒酸奶。姚乐乐家住在城西的酸奶厂附近,来岑家超市几乎要穿越整个安溪,但她被暗恋冲昏了头脑,乐此不疲。

岑林叶有时给货架补货,有时站在收银台结账。安溪人喜欢用硬币,姚乐乐每次买东西都会拍几枚硬币在收银台上,金属硬币往金属柜台上一丢,那一声叮当脆响,非常动听。

每家超市都会放音乐,岑林叶家也不例外,姚乐乐去岑家超市,最常听到的是郑钧的歌,《**裸》《回到拉萨》《灰姑娘》……她忍不住讥笑岑林叶:“原来你喜欢伪摇!”

姚乐乐是摇滚发烧友,她喜欢唐朝黑豹、崔健张楚,来到安溪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了安溪当地的摇滚发烧友俱乐部。在这个俱乐部里,郑钧是为发烧友们所不齿的,他不够热烈、不够纯粹,和其他摇滚歌手比起来,更像一个在艺术和商业之间游移不定的投机倒把者,被发烧友们戏称为伪摇。

面对指责,岑林叶的反应很淡定:“我不懂什么叫摇滚,对我来说,音乐没有形式,钢琴未必比手风琴高贵,电子琴也能弹奏出好曲调,我只在乎好听不好听。”

他的话是多么的脱俗啊,姚乐乐脚下轻飘飘的,下次和发烧友们聚会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哼起了郑钧的歌。

“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如果这是梦,我愿长醉不愿醒,我曾经忍耐,我如此等待,也许再等你到来。”

发烧友们嘲笑她:“咦,你竟然唱伪摇!”

姚乐乐搬出岑林叶的理论与之对抗:“为什么要用形式来评价音乐呢?音乐最基本、最质朴的评价标准难道不应该是它的旋律吗?”

发烧友们愣了愣,但很快放弃了这个话题,开始弹唱崔健的《花房姑娘》来与姚乐乐的伪摇相抗衡。

姚乐乐所忧愁的是,岑林叶对于她的主动似乎无动于衷。

她频繁出现在他面前,上音乐课的时候,她蹭坐在他身边,向他请教拉手风琴的技巧,她甚至买了一只小号,在他旁边乌拉乌拉地制造噪声。

可是岑林叶茫然不知何意。

唉,大英雄就是这样不解风情,就好比乔峰,所有暗示一概不懂,非要阿朱先许下塞上盟。

就在姚乐乐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终于在一个晚自习前发生了转机。

下午的课与晚自习之间有两个小时的间隙作为晚饭时间,安溪中学在城东,距离岑家超市不远,这段时间亦是超市的繁忙时段,每当此时岑林叶都会回超市去帮忙。

姚乐乐握拳许下誓言,定要在今天表白心迹,她尾随在岑林叶身后,鬼鬼祟祟。她想好了,距离超市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公园,美丽幽静,适宜谈情,她要在那里对岑林叶表白。

但是他们没能顺利到达小公园,在半途的巷子里,岑林叶被人堵住了。

为首的是一个胳膊上带着文身的高壮少年,他斜着眼看岑林叶:“你就是安溪中学那个英雄?表彰大会上好风光啊。”

哎呀,这是慕名而来下战书挑衅的,还是不甘失败回头报复的?姚乐乐的血液嗖地一下上涌,仿佛即将看到星矢爆发小宇宙,废柴变身大英雄。

但是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岑林叶并没有一展雄风教训这群小混混,他只是默默地蹲下来抱住了头:“别打脸,否则你们也有麻烦。”

那群小混混终于离开,岑林叶摇晃着站起身来,用手背擦一擦鼻血:“出来吧。”

姚乐乐犹犹豫豫地走出来,岑林叶问她:“有湿巾吗?”

他接过姚乐乐递过来的湿巾,擦一擦手背上的血:“好了,现在你看到了,我不是什么英雄,不要再跟着我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才不是懵懂纯情少年!

岑林叶上前一步:“刚才为什么不反抗?你明明曾经……”

岑林叶把染血的湿巾扔到地上:“告诉你真相吧,其实那天我不是有意反抗的,我是实在没有带钱,他们又不相信,所以只好打了起来。”

他笑笑:“英雄主义情结,真是小女孩。”

他挥挥手走远了,姚乐乐愣在原地,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对着那背影喊:“你别想骗我,我才不信呢!”

四、一旦喜欢上他,就别无所求

尽管当事人已坦陈真相,姚乐乐还是坚信,岑林叶不过是为了婉拒自己才那样说。

她翻着漫画书,听着崔健和张楚,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岑林叶现原形。

期中考试之前,她终于等来了机会。

音乐班的考试按照学生资质分设难度,有的学生是自小学习音乐,考试难度也就相应比较高。有的学生是半路出家,考试难度当然也就低。岑林叶是前者,姚乐乐是后者。姚乐乐只需要辨认单音,岑林叶却要辨认四音。

考试前的中午,姚乐乐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乐谱,临时抱佛脚,她的耳机里没有放摇滚,而是在重复单音。

她一边看书,一边听音符,一边偷看岑林叶,岑林叶在睡觉,趴在金色阳光里的毛寸脑袋就像一只初生的花豹。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是隔壁班的男生,他匆匆走到岑林叶身边,粗鲁地推醒他:“岑林叶快醒醒,隔壁职高不长眼的撬了我们学校的妞儿,我们打算和他们来一场决斗,我们兄弟都不如你,可全靠你了。放学后楼下花坛前,不见不散。”

姚乐乐的耳朵如猫般竖起,胸腔里百爪挠动:怎么样,最终还是要暴露了吧!

那是周五的下午,即将面临一场考试,姚乐乐却如同围观斯巴达克斯起义那样血脉贲张。她只盼着考试快快结束,及格也好,不及格也罢,她想赶紧去围观一场可能会被载入安溪高中史册的大战。

那天下午的考试出了点问题,老师的手中午受了伤,不能弹琴,于是只好指派岑林叶做考官。

岑林叶领命,走到钢琴前坐下。他有一双适合弹琴的手,拇指与食指可以分得很开,一双手展开后能同时按住跨度很大的两个琴键。考试正式开始前,他弹了一首《致爱丽丝》试音,手指在琴键上如蝴蝶般翩跹翻飞,真美,姚乐乐几乎要看痴了。

这一双手,既柔软又强硬,坐下来能弹琴,站起来能退敌呢。

考试顺序按照难易程度的设置来,姚乐乐是最后一个,她走上前去,岑林叶对她点了点头。

姚乐乐转过头去闭上眼:“开始吧。”

岑林叶弹了十次单音,姚乐乐磕磕绊绊地猜出了七个,勉强算及格。她挺满足,本来嘛,她对乐器一窍不通,来这个班只是为了岑林叶。

考试结束后,她的目标猎物背着书包下了楼,她尾随其后。群殴小部队已经在花坛前集结完毕,一个个都有张激奋年轻的脸,为首的喊口号:“捍卫我们的尊严,夺回我们的妞!”

一群人乱哄哄地跟着喊,岑林叶挥挥手:“走吧。”

他真像一个手下小弟无数的大佬!

姚乐乐蹑手蹑脚地跟在大部队后,揣测着他们决斗的阵地,是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还是江堤前。

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这群人最后走进了一家网吧。

姚乐乐一头雾水地站在外面: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勇士战斗之前特殊的鼓舞士气的方式?

姚乐乐在网吧外面一直等到天黑,勇士们终于成群结队地从网吧里走出来,一个个大汗淋漓、满脸兴奋。去找岑林叶的那个男生在岑林叶胸口擂一拳:“嘿,真厉害,今天我们打了大胜仗全靠你,走,看球去!”